孩子妈妈是我去日本三年后来的，四岁的孩子交给了姥姥家。她是那年春天，淀川河两岸樱花盛开的时候到的大阪。她一句日语也不会说，到了就要着急打工，我说，你不会日语找工作也费劲儿，我一天打三个工，够咱们攒钱回国买房子了。但是，她还是一个人溜达天神桥筋商店街。看到门口贴有“ 募集中”她就进去问人家用人不？她用手比划算刷碗的动作，意思告诉人家她能刷碗。因为她听不懂人家用还是不用，她就走一条街，又无功而返了。 日本鸡蛋便宜，她买了十盒鸡蛋，120多个，又买的大粒盐，用塑料桶把鸡蛋腌上了，我说你能腌好吗？她说，我跟大惠奶奶学的，大惠就是我们的孩子。 我打工就早餐在家吃，她知道我爱喝大米粥，就腌制了咸鸡蛋。 她说，你下午在梅田北京料理店打工累不累，我说，就是洗碗。饭口挺紧张的。她说，几个中国人？我说五个。她说，都是男留学生吗？我说都是男留学生。其实小玉就跟我一起刷盘子，小玉的手细皮嫩肉，我舍不得让她把手伸进，有洗涤剂的洗碗池子里，小玉负责倒剩菜剩饭。我没有跟她说有女留学生，也许是做贼心虚，其实要是没有事，还用撒谎吗？ 她是惦记我的，一天晚上我领她去梅田，逛梅田地下街，在“丸ビル”就是圆大厦30层观光电梯上，我说，你看那栋大楼12层，是不是灯火辉煌人头攒动的，她说，是。我说，那就是我打工的北京料理店。 女人心细，她记住了。 又过了些日子，她对附近越发熟悉了，有一天晚上六点多，料理场主管蔡爷70岁了，是个老色鬼，他大个子有点驼背，向我们洗场走来，他身后就跟着她，她涂着淡淡的口红，转动着眼睛。蔡爷说，小兔崽子你媳妇过来看你来了。 我说，你怎么过来了？她说，啊，就是想看看你累不累，她看到小玉的同时，小玉也看到她了。女人之间眼睛对到一起，都能读出点东西。小玉低头倒剩菜剩饭，只是跟她点了一下头。 深夜回到家里，她也没有说，你不是说都是男留学生吗？没有说，比说还厉害。 那个时候小玉家的电话费水电费都是我交，我交完都会把单子毁掉，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一次我就忘了把单子毁掉了。 一天晚上我打工回来，看到她给我洗的牛仔裤晾衣架上了，我用手摸了一下裤兜，心想坏了，裤兜里的小玉家电话单子上有地址有姓名。但是，裤兜里什么也没有了。 我进屋，看到小玉家的单子还是叠得原样，放在榻榻米小炕桌上。我没有马上动。 她说，啤酒我镇上了，我今天也想喝一瓶。哈尔滨女孩差不多都能喝啤酒。喝酒的时候，她笑着说，当初咱俩处对象，我家没有人同意，说你太矮了。 北京料理店是周四休息，周四晚上我去日本料理店送外卖。我们在北京料理店是下午三点开始打工。 周四那天，我说，今天店里照常上班，我就匆匆忙忙骑自行车去小玉家了。 在小玉家呆了一个小时的时候，小玉家的木头拉门，发出轻轻的敲门声，一点也不急促。我的心忽悠一下，小玉没有其他朋友的。我说，小玉你去开门。门拉开了，我眼睛一阵眩晕，门口站着她！她也没有愠怒，眼睛里浸着晶莹的泪水，冲小玉说，我是过来告诉你，我们孩子都四岁了！小玉说，我知道你们有孩子。她说，我比你大，你是妹妹，我不是过来跟你打架的。小玉说，姐姐晚上我也没有工，让他也休息一天，我请您吃日本料理，算是给嫂子接风洗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