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老丈人家，就被他灌了个酩酊大醉。他举起酒杯，念叨今天是个好日子，要痛快喝一顿，然后说祝酒词： 第一杯，感谢我闺女，带女婿回家还带瓶好酒给我老头子品尝； 第二杯，敬你，在这就当自己家，别客气哈； 第三杯，敬你父母，听说你爸也爱酒，他有空一定要过来，我亲自给他做几个菜。 我不敢拒绝，只好一杯接一杯。酒劲上来时，两个人相差四十多岁，却恨不得要勾肩搭背再结义兄弟。 第二天我赶紧给我爸打了个电话，转达老丈人的邀请，并说结婚的事基本稳了，我家老头开心飞起，忙不选说好。 隔天老爸拎着两瓶98年的茅台就来了，老丈人一看，眼睛直发光，于是两个老头豪气干云，结果不言而喻，两瓶茅台一扫而空，老头们出门透透气，各自紧抱一棵小树挪不动步，最丢人的数我家老头，拖着哭腔说反复念着“98年···98年···就这么吐没了。” 就这样，婚事定了，媳妇没跑了。 之后每次回老丈人家，他总念叨带上我爸。一回去，餐桌上顿顿有我爱的小菜，媳妇踢来一脚，说“你也不说个谢谢，爸记得你爱吃什么，亲自到菜场买来给你做。”我扬起一脸感激，老丈人笑眯眯。 要是我爸有空跟来了，老丈人总是期期艾艾摸出白酒，小眼神偷偷瞄着我丈母娘，当着亲家的面，丈母娘难免不忍。于是又是满满几大杯，我就知道今天可以睡得猪香。 接下来几年因为孩子太小，没能回去，等再回去，久违的相见，老丈人变了个样，嘴上不再有那种老顽童般的坏笑，表情也没了促狭。他看看我们，眼神里多了一种东西，像温柔，也像眷恋，不时低头轻咳，显得有些心事。 饭桌上，老丈人也破天荒没有抢瓶子，而是安静坐着，看大哥开酒。那顿酒索然无味，可是我还是喝醉了，心头压抑的紧，几杯就放倒我了。后来我知道了，老丈人检出出肺癌，而且是晚期，医生说日子不多了。 我家老头特意请假跑来，头一次看老爷子这么笨拙，嘴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咸淡扯着“吃没吃饭，喝没喝水。”等离别时，老丈人艰难站起，拍看我家老爷子轻轻说，“喝点可以，早点戒烟吧。” 老头说，“我试试。” 却没想那是最后一面。 接下来几年都没能回家，等站在老丈人的墓碑前，仿佛一切如隔世，老爷子也跟着过来，他背着手，一直没有说话。 但通红的眼睛，留下泪水划过鼻梁。 妻子捧着束明亮的小黄花，轻轻放在老丈人名字前。我又想到老顽童的笑脸，摸出准备的酒，倒到墓碑前的土壤上，然后对着墓碑使劲张嘴笑了。 也许，这是老丈人最想看到的纪念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