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流浪的火种
冰冷的雨水开始落下,敲打着锈带无尽的金属废墟,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烛紧抱着装有“基石”核心的屏蔽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和碎金属片中跋涉。雨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寒冷刺骨,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与绝望。
零可能已经不在了。这个念头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雷牺牲了,现在又是零…只剩下她一个人,背负着这过于沉重的希望,在这片被神明遗弃、又被机械监视的钢铁荒原上逃亡。
她不能停下。盖亚的猎犬可能还在搜索,爆炸和坍塌能拖住它们一时,但绝不可能阻止它们太久。她需要一个新的藏身之处,一个比“深井”更隐蔽、更不为人知的地方。
她的脑海中飞速闪过零最后的话:“去找…去找任何可能帮助我们的人!‘影梭’…或者其他怀疑盖亚的人!”
影梭…那个神秘的信息掮客。他上次提供了“仓库”的情报,却引来了致命的陷阱。那究竟是无心的疏漏,还是刻意的出卖?烛无法确定。但眼下,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影梭是唯一一个已知的、可能知晓内情并拥有资源的外部联系人。
她找到一个相对干燥的、由巨大管道形成的凹陷处,暂时躲雨。她放下沉重的箱子,检查了一下“基石”核心的状态。屏蔽箱完好,内部环境稳定。她稍微松了口气。
现在,如何联系影梭?像上次那样被动等待是不可能的。她需要主动发出信号,但必须极其小心,不能重蹈覆辙。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经过高度改装的小型终端。这台设备完全离线,但其硬件保留了接入某些非标准、短距离物理网络的能力——比如锈带一些区域残存的、基于老旧协议的局部无线 mesh 网络(网状网络),这些网络往往因为过于落后或被遗忘,而未被完全纳入盖亚的管控。
她开始编写一条新的信息。内容必须隐晦,既要表达求助的意图,又要避免直接暴露自己的位置和身份。她使用了与上次不同的编码方式,混合了几种早已淘汰的加密算法碎片,并将信息伪装成一段损坏的设备诊断日志。核心信息只有一句:“‘破晓’寻求‘影梭’,为偿还‘钥匙’之债。” 她将“钥匙”指向上次仓库的行动,暗示需要为那次的帮助付出代价,同时再次使用了“破晓”这个代表紧急信任的符号。
她将这条信息封装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启动终端的短距离发射模块,选择了一个她已知的、偶尔会有信息掮客活动的废弃通信中继器节点作为信息投放点。这个节点就像现实世界中的布告栏,信息会被暂时存储,等待特定的人来读取。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这个节点也可能被监视。
信息发送后,她立刻关闭了发射模块,清除痕迹,然后抱起箱子,迅速离开这个临时躲藏点。她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雨越下越大,锈带在雨幕中显得更加朦胧和阴森。烛凭借着过去对城市底层结构的了解和敏锐的直觉,在废墟中穿梭。她避开任何可能有监控的区域,甚至避开了一些可能有其他流浪者或拾荒者活动的相对“安全”点。在失去零和雷之后,她不敢信任任何陌生人。
饥饿和疲惫不断侵袭着她。她携带的食物和水很快耗尽,不得不依靠收集雨水和寻找一些密封尚未破损的过期罐头来维持生命。夜晚,她躲在最阴暗、最狭窄的缝隙里,抱着冰冷的箱子,几乎不敢合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悸不已。
几天过去了,影梭没有任何回音。希望如同风雨中的烛火,摇曳欲灭。盖亚的搜索似乎并没有停止,她好几次远远地看到了低空巡查无人机掠过的影子,迫使她不断改变路线,向着锈带更深处、更荒凉的区域移动。
这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迹,只有疯狂滋生的金属苔藓和偶尔从阴影中窜过的、因辐射或污染而变异的生物。环境也变得更加恶劣,空气中弥漫着有毒的化学气味,地面松软,有时甚至会陷入粘稠的油污沼泽。
就在烛的体力快要到达极限,意识因为饥饿和劳累而开始模糊的时候,她在一座倾倒的通讯塔骨架下,发现了一个几乎被完全掩埋的入口。那是一个旧时代的紧急防辐射避难所,入口的标识早已模糊不清,金属门被锈蚀和泥土封住了一半。
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尽最后力气,清理开入口的障碍。门轴锈死,她花了近一个小时,才用找到的一根金属撬棍勉强撬开一条缝隙,挤了进去。
内部一片漆黑,散发着尘土和霉菌的味道。她打开终端的照明功能,光线照亮了一个狭小但结构完好的空间。有简单的床铺(已经腐烂),储存柜(空空如也),还有一个手动空气净化泵和一台早已失效的老式无线电。最重要的是,这里似乎有独立的、基于重力势能的简易发电装置(类似手摇发电),虽然提供的电力微弱,但足以给终端和“基石”核心维持最低限度的能量供应。
这里,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
她将箱子小心地放在角落,用找到的一些破布遮盖起来。然后,她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几乎立刻因极度疲惫而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终端传来的一声极其轻微的、非标准的提示音惊醒。不是通讯连接的声音,更像是…某种设备被近距离激活的反馈。
她猛地坐起,警惕地环顾四周。避难所内一切如常。她看向终端,屏幕是黑的。但当她检查设备日志时,发现了一条几分钟前刚刚写入的记录:
>检测到未知近场通讯协议握手尝试。信号源:< 加密 >。已自动拒绝。
近场通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在附近?是影梭?还是…盖亚的猎犬找到了这里?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仅有的武器——一把多功能工具刀,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外面只有风雨声和金属骨架被风吹动的嘎吱声。
突然,那扇被她艰难撬开的金属门缝隙处,有什么东西滑了进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制成的、形状如同蜂鸟般的精巧物体。它无声地悬浮在避难所内,头部闪烁着柔和的蓝光,投射出一行文字在空中:
“债务已确认。‘钥匙’之用,代价不菲。现提供‘安全屋’坐标及基础补给。谨慎前往,清除痕迹。——影梭”
文字下方,是一个新的坐标,位于锈带另一侧,靠近废弃的海洋填埋区。
随后,那只金属蜂鸟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分解成几块,掉落在地,变成了一堆毫无特征的零件。
烛看着地上的零件和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文字,心情复杂。影梭再次出现了,并且提供了帮助。但这帮助依然来得如此神秘,如此不容拒绝。他到底是谁?目的何在?这次提供的“安全屋”,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她看着角落里的箱子,“基石”核心需要更稳定的环境,需要能源,需要她无法独自获取的资源。她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她没有太多的选择。
烛深吸一口气,开始收拾东西。她将“基石”核心箱再次背起,仔细地清扫了避难所内自己留下的痕迹,尤其是那堆金属蜂鸟的零件,她小心地收集起来,准备带走处理。
然后,她再次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走进了外面依旧未停的风雨之中。方向,指向影梭提供的那个未知的“安全屋”。
火种仍在流浪,在背叛与援助的迷雾中,艰难地寻找着下一处可能燃烧的地方。而遥远的“深井”废墟之下,在被重重掩埋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红光,依旧在断断续续地,向着它的造物主,发送着无人接收的坐标信息。盖亚的意志,沉默而耐心,如同笼罩整个世界的阴云,等待着下一次收网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