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8年,46岁的林纾刚丧妻不久,青楼头牌谢蝶仙便让人送来四只特大的柿饼,林纾打开一看,只见每个柿饼都被咬过一口,还留着齿痕,带着脂粉香气,林纾看后哈哈大笑,随后让人给谢蝶仙送去几条鱼和一首诗。
林纾的人生本就充满传奇,生于1852年的他五岁丧父,在贫寒中靠着偷听私塾、捡拾废纸自学成才。
三十一岁中举时,他已在卧室墙上画好棺材并题写"读书则生,否则入棺"自勉,当1897年妻子病逝,这个翻译过200多部西方名著的文人,在福州三坊七巷的老宅里,用三个月时间将法国小仲马笔下的爱情悲剧转化为让严复感叹"断尽华夏荡子肠"的《巴黎茶花女遗事》。
而谢蝶仙的示爱堪称行为艺术巅峰,彼时福州青楼规矩森严,名妓送时令水果表衷肠需遵循特定仪轨,被咬过的柿饼暗含"事事(柿)有你"的双关,胭脂齿痕则是风月场中最高规格的情欲密码,这种跨越阶层的示爱,在礼教森严的晚清不啻惊雷。
林纾的回应同样耐人寻味,他差人送回三条鲥鱼,附诗曰:"不留宿孽累儿孙,不向情田种爱根。"鲥鱼多刺暗喻"此事棘手",借《诗经》"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典故婉拒,这并非绝情——在后来怀念谢蝶仙的诗作中,他写下"水榭当时别谢娘,梦中仿佛想啼妆",泄露了刹那心动。
这场风雅交锋背后,藏着晚清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局。林纾虽开创"口述笔译"法引进西学,骨子里仍是恪守程朱理学的旧派文人,当谢蝶仙仿效《茶花女》女主玛格丽特的大胆求爱,他却在传统礼教与人性本能间选择了前者。
正如他晚年告诫弟子:"古文万无灭亡之理",这种文化守旧与文学开新构成的矛盾人格,恰是转型时代士大夫的缩影。
谢蝶仙的命运则印证了才女的时代悲剧,被拒后她远嫁广东茶商,三年后客死异乡,其故事被改编成越剧《枫落寒江》时,观众才惊觉这位精通诗画的名妓,连真实姓名都湮没在历史尘埃中。
她的陨落与林纾在五四运动中因反对白话文被批为"守旧派"的境遇,构成了新旧文化碰撞的残酷注脚。
这场未果情缘的深层密码,藏在林纾的翻译手稿里,他在《茶花女》译序中写道:"纾年已老,报国无日,故日为叫旦之鸡。"
这种将文学翻译视作启蒙救国的使命感,恰与其情感世界的压抑形成镜像,当谢蝶仙以《茶花女》式的炽烈叩击他心门时,那个在维新变法中七次上书、在《闽中新乐府》呼吁女权的林纾,终究活成了自己笔下的矛盾体。
历史的吊诡在于,正是这位拒绝谢蝶仙的保守派,用典雅古文为国人打开了西方文学之门,他不懂外语,却与王寿昌等人合作译介了狄更斯、托尔斯泰等180余部作品,被胡适誉为"介绍西洋近世文学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