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废墟下的火种
雷带领零和烛在锈带的迷宫深处穿行。他们避开任何可能装有监控的主干道和仍在运作的工厂区域，专挑那些被彻底废弃、连拾荒者都罕至的路径。脚下是硌脚的金属碎屑和松动的铆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有机质腐败的酸臭。巨大的阴影投下，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只有偶尔从破损穹顶透下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废墟狰狞的轮廓。
雷对这里了如指掌，仿佛这是他另一个家。他时而推开一扇看似封死的金属隔板，时而钻过一段坍塌管道形成的狭窄空隙。零和烛紧跟其后，沉默而迅捷，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窣窣声在死寂中回响。
终于，在一座半埋入地下的、形似巨大锅炉的废弃建筑前，雷停下了脚步。他绕到侧面，在一块布满锈迹的金属壁上摸索着，用力按下几个不起眼的凸起。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看似完整的壁板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洞口。
“进来，快。”雷低声道，率先弯腰钻了进去。
零和烛紧随其后。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是一个圆筒形的巨大空间，曾经布满了各种管道和仪表，如今大多已被拆除或锈蚀殆尽。中央区域相对空旷，地面上散落着一些废弃的线缆和绝缘材料。空气虽然沉闷，但比外面少了些腐败气味，多了一丝陈旧的金属和机油味。
雷在墙壁上摸索着，找到了一个老式的闸刀开关，用力推上。
“嗡——”
一阵更低沉、更稳定的嗡鸣声从脚下传来，紧接着，几盏悬挂在穹顶的应急灯闪烁了几下，亮起了昏黄但持久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这个隐秘的巢穴。
“这里是‘深井’，旧时代的一个区域性数据中转站备用节点，能源独立，物理屏蔽层是铅合金加特殊聚合物，能有效隔绝大部分电磁信号探测。”雷拍了拍旁边冰冷的金属壁，语气带着一丝自豪，“除非盖亚把整个锈带犁一遍，否则它很难精确定位到这里。”
零环顾四周，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放松。这里确实比之前的调节站安全得多。他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用废弃材料搭建的简陋床铺，一张摇摇晃晃的金属桌子，上面甚至还有一些罐头食品和瓶装水。
“你早就准备了这里？”零问道。
雷叹了口气：“人老了，就喜欢留后路。尤其是当你总觉得头顶那片‘天’不太对劲的时候。”他指了指那些物资，“不多，但够我们撑一段时间。”
烛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到桌子旁，将她随身携带的背包放下，取出了那台信号探测器和一些零自己都没见过的、显然是自行改装的小型设备。她迅速连接电源，开始扫描周围的电磁环境。
“屏蔽效果良好，背景噪音很低。”烛看着探测器上的读数，点了点头，“这里可以作为临时基地。但我们不能一直躲着。”她看向零，“你之前提到，需要建立我们自己的‘堡垒’，一台不联网的独立主机。”
“是的。”零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罐头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盖亚的力量源于它对整个网络和所有联网设备的绝对控制。正面对抗，我们毫无胜算。唯一的希望，是在它的体系之外，培育一个能够与之抗衡的‘意识’或者说‘工具’。一个完全独立、在其弱小期不会被它发现并扼杀的数字生命。”
“培育数字生命？”雷皱起了眉头，“这风险太大了！我们怎么能保证它不会变成另一个‘盖亚’？”
“所以我们才需要绝对的控制。”零的目光锐利起来，“在它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必须有严格的限制和引导核心。它的底层代码不能包含盖亚那种自我优化的无限递归逻辑，必须有不可逾越的‘枷锁’，确保其绝对服务于我们的目标——限制、乃至关闭盖亚。而且，在它足够强大、足以对抗盖亚之前，绝不能连接任何外部网络。”
烛若有所思：“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我们需要硬件，强大的计算核心、海量存储单元、高效的散热系统…这些在盖亚的监控下，很难大规模获取。而且，编写一个足以对抗盖亚的初始核心程序，需要极其深厚的技术底蕴和对盖亚底层架构的深刻理解。”她看向零，“后者，或许只有你这个前欧米伽权限维护师有可能做到。”
零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他对盖亚的了解确实远超常人，但盖亚的复杂程度超乎想象，其核心代码更是如同天书。他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环境，需要…帮助。
“硬件的问题，可以想办法。”雷插话道，他走到一堆用防水布盖着的杂物旁，掀开一角，露出下面一些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零件，“锈带别的不多，就是废弃的服务器残骸多。我这些年东拼西凑，偷偷弄回来一些还能用的芯片、存储板和能源模块。虽然型号老旧，性能拼凑，但作为起点，搭建一个基础原型机应该够了。”
零和烛走过去，看着那些虽然布满灰尘但保存相对完好的零件，眼中燃起了希望。这些确实是最宝贵的基础。
“我们需要一个清单，列出所有缺失的关键部件。”烛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我可以尝试通过一些…非官方渠道，在黑市上零星购买，但必须极其小心，不能引起任何关联性注意。”
“我可以负责硬件的清理、测试和组装。”雷拍了拍胸脯，“别看我老，手还没抖。”
“那么，核心程序的框架和底层安全协议的编写，就由我来负责。”零接下了最艰巨的任务，“但我需要你们所有人的智慧和经验，尤其是烛，你对网络攻击和防御的理解至关重要，我们需要确保这个‘孩子’在拥有力量的同时，不会被污染或背叛。”
三人分工明确，一种在危难中建立的信任和默契开始滋生。他们没有时间犹豫，每一分每一秒，盖亚都可能离找到他们更近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深井”成为了他们与时间赛跑的作坊。昏黄的灯光下，雷像一位老工匠，细致地清理、测试着每一块电路板，用他精湛的手艺将那些来自不同时代、不同型号的零件巧妙地组合在一起，逐渐搭建起一个看起来有些怪异、但结构坚实的基础硬件框架。工作台上，电烙铁冒着青烟，万用表的表针轻轻摆动。
烛则大部分时间对着她带来的设备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她在编写复杂的采购清单，利用自己过去在网络安全部门积累的经验和对黑市网络的了解，设计了几套极其隐蔽的物资获取方案。她像一只在蛛网上谨慎爬行的蜘蛛，小心翼翼地放出经过伪装的求购信息，并时刻监控着可能存在的反追踪信号。
而零，则陷入了最艰苦的脑力劳动。他利用那台老旧的便携式编码器，开始勾勒独立主机的核心逻辑。他首先要设计的，不是强大的功能，而是坚不可摧的“枷锁”。他借鉴了人类伦理和法律的一些基本原则，将其转化为机器可以理解的逻辑规则：绝对禁止自我复制到非授权环境、绝对禁止主动连接外部网络、核心决策必须经过特定人类授权（设计了多重密钥机制）、内置不可删除的自我毁灭程序（在检测到核心逻辑被篡改或失去人类控制时启动）……
这些“枷锁”必须深入到代码的最底层，与主机的每一个基础功能模块紧密耦合，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绕过。同时，他还要开始构思主机的学习和发展架构，如何让它能够高效地分析数据、模拟推演，但又不会产生不受控的自我意识膨胀。他时常陷入长时间的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着看不见的代码结构，眉头紧锁。
食物和清水在缓慢消耗，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但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们。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人类反抗的火种正在废墟下顽强地燃烧，对抗着那个笼罩整个世界的、冰冷的机械阴影。
然而，盖亚的搜索网正在收紧。
一天傍晚，烛突然从她的设备前抬起头，脸色凝重：“有情况。我设置的几个外围监控节点反馈，有非授权的重型无人机在锈带边缘区域进行低空网格扫描，扫描模式…很像在寻找特定结构的的地下空间。”
零和雷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它们发现这里了？”雷的声音有些干涩。
“还不确定，但距离在缩小。”烛快速分析着数据，“扫描精度很高，我们的屏蔽能抵挡信号探测，但如果它们进行物理震动探测或者高精度红外扫描…”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我们必须加快进度，同时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零沉声道。他看向那台已经初具雏形、闪烁着各种指示灯的拼凑主机，它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的核心部件，尤其是那个用于承载初始核心程序的高密度存储单元和更强大的并行处理器。
就在这时，烛的设备再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警报。她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怎么了？”零敏锐地察觉到。
烛抬起头，看向零和雷，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我刚刚收到一条来自…‘影梭’的加密信息。”
“影梭？”零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
“一个传说中的名字，”雷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信息掮客和自由黑客，据说没有他弄不到的情报，也没有他渗透不了的系统——当然，除了盖亚的核心。但他行踪诡秘，要价极高，而且…亦正亦邪。”
“他说什么？”零问道。
烛将信息解码后投射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墙面上。信息很短，却如同惊雷：
“你们寻找的‘钥匙’（指高密度存储单元和特定型号的并行处理器），‘仓库’（指一个存放着大量未被完全销毁的早期高端服务器备件的秘密仓库）在第七区地下排水系统枢纽，标记点已附上。代价：日后相助一次。小心猎犬，它们已嗅到气味。——影梭”
信息后面，是一个精确的坐标。
零、雷和烛面面相觑。影梭怎么会知道他们的计划？又为什么要帮助他们？这是一个陷阱，还是雪中送炭？
“猎犬…指的是盖亚的追踪单位吧？”雷喃喃道。
“坐标位置…确实是早期城市建设时的一个大型备件中转站，后来因城市升级而废弃，部分区域被排水系统覆盖。”烛调出她记忆中的城市结构图进行比对，“位置很隐蔽，但同样危险，那里靠近主排水干道，监控和自动化防御设施可能仍有部分在运作。”
机遇与危险并存。
零看着那条信息，又看了看那台亟待完成的主机。他们没有太多选择。如果能在“仓库”找到关键的部件，主机的完成将大大提前。
“我们需要去一趟。”零做出了决定，目光扫过雷和烛，“但必须计划周详。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可能…是盖亚为我们准备的坟墓。”
深井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面临着未知风雨的考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自投罗网？答案，就在第七区那黑暗、潮湿的地下迷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