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亿万富婆成为植物人后,她的那些家产,该何去何从?
捐赠?封存?还是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分餐吞食?
不!那些财富的最终归宿,你绝对想不到...
在康复科当了18年的护士,我总幻想自己是个指挥家。
如果说我的一天是从早晨六点开始工作,那么病人的一天大多是从零点开始活动。
零点时分,走廊尽头的第一个病房传来啪啪作响的叩击声,护工阿姨会像闹钟一样准点为病人拍背。
紧接着,其他病房也像附和一般拍起来,陆陆续续传来的声响连绵成一片,铿锵有力,从高到低,再逐渐停歇。
我站在病区的正中央,像真正的指挥家一样,把这些拍背声区分个高中低声部出来。
工作沉闷,得学会逗自己乐一乐。因为在这个科室,我常会怀疑时间是静止的。
一张张没有表情变化的脸孔,整宿没有变换过的睡姿,千百遍地重复某个动作。
那天我经过病房,医生在教病人说“你好”,一年后再次经过,同一个医生,同一个病人,同一句“你好”。
康复科的治疗进度大多以年为单位,漫长而难熬。但这里的走廊,通往正常的生活。
有个奶奶因为偏瘫,两只腿像炸坏了的油条,每挪动一步,旁边看着的人都要出冷汗。
她的康复师拿个小板凳,总在离她2米远的地方放下,“到这里就可以坐下休息了”,大概是最善意的谎言。
2米,又2米。
奶奶边走边哭嚎,300、400米的康复步道,她每天要走两圈。
这条康复步道贯穿整个康复科,步道上的黄线时刻提醒着,你已经走了多少。而奇迹,就藏在一天天痛苦的重复里,希望也在忍耐背后一点点积攒。
我的资历比大多数护士要老,负责科里最棘手的病例——植物人。他们不像其他病人那样幸运,连走上康复步道的痛苦都无法领受。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陪着整个病房的6位植物人,等待属于他们自己的奇迹。
因为干的时间久了,我几乎准确预见了每个从这里离开的人的结局。他们的表情会告诉我,他们想以怎样的方式离开。
但遇到阿香那次,我猜错了。
1
我第一眼看见阿香,就觉得这阿姨和别人不一样。她的状态极好,好到根本不像一个植物人。
脑出血严重后遗症的病人往往有一个特征,就是身上插满管子:鼻子上的胃管、脖子上带着的气切套管、下半身的导尿管,显然一副颓败的样子。大多数人依靠仪器存活,双眼紧闭,对外界没有任何感知。
但阿香不同,她还保有一丝意识,时不时会无意识睁眼,让人有一种,她在和你眼神交流的感觉。
过床的时候,俩儿子一把没能把阿香抱起来。她的眼里竟然流露出嫌弃的目光。
那个瞬间我很惊讶,甚至觉得,她会呼啦一声推开俩儿子,然后自己爬上病床,利利索索地给自己盘好胃管,挂好尿袋,再数落儿子们一句:不争气!
当然,这是我脑补出来的,阿香其实没法做到,她是个“植物人”。她处于植物生存状态,部分大脑功能正常,但缺乏对外界的反应。
阿香还有一点与众不同,有钱。
我们科室有一句调侃的话:“只要你给的钱到位,我们什么姿势都会。”像她这种卧床病人,从上级医院出院后,还选择花钱转我们这康复的,大多数都是“家里有矿”。
阿香住院那天,俩儿子、护工阿姨、以及70多岁的老妈,四个人八条腿就在病房里忙活起来。每一趟都拎上满兜的东西:尿片、换洗衣物、康复工具、营养品、阿香的个人用品等等,场面活像候鸟迁徙。
我跟同事说:“你瞧瞧,这才是有钱人呐,人家一包尿布的钱都够我家小宝买一个月的尿不湿了!”同事头点得跟捣蒜似的,表示极大赞同。
据说,阿香是在一个牌局上出事的。对方摸了个好牌,阿香刚笑着骂了一句就直挺挺地倒下了。牌友们大呼小叫地拨打120,在黄金时间内将阿香送往医院,诊断结果:脑出血。
一番折腾下来,命保住了,人却成了植物人。打牌是不要想了,以后只能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很快,阿香正式入住我的病房。
脑出血的后果是一项多选题,如果出血位置不好或者面积过大,好汉就要十八年以后再当了,盒饭先领一会儿。
一部分出血量小、发现又早的,能够从生死线上拽回来。
但保住命之后,大多数都会留下各种不同的后遗症,其中一部分就成了阿香这种“磨人的小妖精”——
她们有心跳,有呼吸,会眨眼睛,会打哈欠,却没有独立思考能力,没有自主活动,管不了自己的大小便,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人照顾。
这种日子,可能持续一年,也可能持续几十年。
简而言之,这样的病人就是一个会花钱,不会干活,还得拖着别人陪她也干不了活的“吞金兽”。
阿香人特精神,顶着刚长出来的毛刺短发,眉毛和眼线依旧鲜艳得和刚描上去一样,皮肤光洁又有弹性,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不像是要住院,倒像是来巡视病房的。
接下来,为了提高生存质量,她得接受各种医学康复治疗,还要随时小心被并发症吞没。但我觉得这些对阿香来说都不成问题,除了有钱,人家精神头也太好了。
在康复科,要想走完整条康复步道,大多都有足够的医疗费用来打底。很多时候,钱不能让植物人站起来,但它能让植物人活下去,活到奇迹发生的那一刻。
我一直觉得,阿香是那年病房里最有希望的病人。
2
按照入院要求,我从头到脚给阿香检查了一遍。头部伤口愈合情况、颅骨缺损程度、骨窗压力大小、瞳孔对光反应、全身各个管道是否通畅、位置是否妥当、以及每一寸皮肤是否完整等等。
过程枯燥,但不能跳过一个步骤,细节关乎生命。
在康复科当护士,其实学会两点就好办——学会细心,懂得开心。
我不喜欢检查过程里安静的空气,这18年来,练就了自言自语的本事。不管面对的病人是否能够回应我,我都喜欢和他们说上几句,甚至还能根据他们的表情,自己脑补出一番话——
“嗨阿香,你好,我是你的管床护士,以后的日子多多关照啊!”
“阿香,护士里面我最胖,你肯定记得住我的!”
“阿香,你一看就是讲究人,瞧瞧你纹的眉毛,好看又高档!”
说这些话的同时,阿香依旧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但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变了,分外神采奕奕,浑身上下迸发着“我要站起来”的气势。
新年伊始,医院星星点点的小窗花、小灯笼能让人感受到喜气洋洋的气氛。
阿香躺在熟悉的家乡,陌生的病床上,开始了她那划了转折符的生活——每天各种音乐循环播放解闷,目光所及之处永远都是同一片天花板。
她的生活其实很“充实”:两小时一次的翻身拍背,4小时一次的鼻饲营养,早晚各30分钟一次的肢体被动锻炼和电刺激疗法,这些把阿香的时间填得满满当当。
有些康复电疗会让她不舒服,有时她的手会一直蜷在那里发抖,眼睛瞪着你,有对抗的意味,好像在说:你再电我一下试试看!
植物人里能够像阿香这样表达情绪的真不多见。这女人没病的时候一定是个硬骨头,我暗暗想。
3
阿香过去确实是个讲究人。她穿最大牌的衣服,纹最逼真的眼线,跳最炫的广场舞。
她每天的日程排得很满,上午在工厂培训大儿子,示范如何与客户周旋;下午约个小姐妹逛街做头发;傍晚扶着偏瘫的老公在公园里散步;夜里就在牌桌上谈笑风生。
即便是她现在“躺倒”了,生活那也叫一个精致。
那天,阿香的大儿子钢钢从裤兜里掏出一瓶睡眠面膜,告诉我这是他老妈最常用的牌子,上面的字母差点闪瞎我的眼。
俩儿子陆陆续续地还拿来面霜、各种精华液,他们憨笑着说:“不知道老妈还能不能用,不过看着也舒坦,付姐你就自己斟酌着,给她抹抹吧。”
为了配得上阿香的讲究,我也贴心地调整了和阿香的聊天内容,话题从“今天太阳好大”、“对面的油菜花开得很嚣张”改到“阿香啊,你说哪款包保值最好?”、“阿香,今天你用这瓶乳液可好?愿意的话你就眨巴眨巴眼......”
我就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也不管阿香能不能回答我,我俩就图一乐呵。
同事打趣我,说我待阿香跟伺候婆婆似的。我自己也觉得,要是我再小个几岁,没结婚,指不定阿香哪一天就会坐起来,开口让我做她儿媳妇,绝不嫌弃我是外地人。
我挺相信“心灵感应”的说法,虽然我说话阿香不能回应,但我看得出她的眉眼里有光,表情也美滋滋的。我看她开心,就问:“听听也高兴,是吧!”
阿香的两个儿子长得很像,总是让脸盲的我猜谁大谁小。钢钢总是开车将外婆一道带来看母亲。在病房里陪一阵子,外婆和护工阿姨给妈妈擦身时,他就一个人在护士站外玩着手机,安静地等。
我有时见他看着屏幕傻笑,逗他:“跟女朋友聊天呢?”
钢钢则腼腆地笑笑,“是处了一个,当初我妈说是外地户口,推说我还小,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