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死之前,少夷的白月光来找他。
他曾许我白头偕老。
可后来却纵容她对我出言不逊,纵容她杀了我的贴身婢女。
我心灰意冷,决绝斩断关系。
他却追来,哭着说:“阿闻,跟我回家。”
1.
一年前,南洲向大景朝请求和亲,父皇膝下就我一个女儿,于是这维系两方安定之重任便落到了我头上。
前来迎亲的是一个留着黑色波浪长发,皮肤白皙,眉眼如寒星的男人。
我从仆人口中得知,他就是南洲部落首领少夷。
起初他骑着马走在前方,后来竟与我独乘一辆马车。
我们一路上交谈甚欢,他举止谦和有礼,看着我的眸光炙热温暖。
我想,他大抵是个良人吧。
成亲一年内,他的确是。
但是一年后,他就变了。
我们成亲刚满一年那天,一个女子骑着红鬃烈马孤身一人来找他。
那天,她一袭月白纱裙,脚踩镶金流云靴,在草原火红的太阳下,玉手挥动着黑马鞭,潇洒恣意。
二人在风浪翻涌的草原上相拥,像极了皇宫珍宝阁中父皇收藏的那对玉人。
她牵着少夷的手,奔跑到我身边,扬起笑容对我说:“你就是少夷娶的妻子啊,真的和我长得好像啊,久闻大名,我叫寒笙。”
我扯了扯僵硬的嘴角,回以得体的微笑。
目光微偏,我的心又沉下去一寸。
少夷一直在看着她,眸光潋滟,柔软的像是一滩晶莹的水。
这一刻,我明白了,为何这一年来,他看着我时,我总觉得他缱眷温柔眼神背后隐匿着一层薄薄的迷雾。
我的贴身婢女鸣樱打听到,寒笙是少夷两年前入京为我父皇贺寿的时候认识的。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如此而已。
他求娶她,但是她恋家,不愿意离开京城。
于是少夷便在第二次入京贺寿时选中了与她八分相似的我。
心中虽苦涩,我面上却也没有太大情绪波动。
没什么大不了的,感情之事本就如浮云,我早就明白的。
反正我也快死了,经不起折腾了。
可我总觉得,寒笙看着我的眼睛里总带着恶意。
这是后宫女子必备的第六感,我八岁那年就有了。
果不其然,一天,少夷外出打猎,寒笙就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她冲进我的帐篷,直接坐到我的榻上。
“你除了跟我有些相似外,好像没什么过人之处了,看来少夷娶你还真是因为我们长得像。”
“我不用知道太多,我只需要知道,他的妻子是我就行了,而外人,永远只能是外人。”
寒笙刚扬起的嘴角倏地下撇,没好气地说:“可他爱的是我,你虽然是公主,但是在这南洲,没了他的宠爱,你什么都不是。”
我轻笑出声,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未曾想,寒姑娘的眼界竟如此小。”
“我眼界小?呵呵,不过是自诩清高罢了。”
我无奈摇了摇头,不愿与她做无谓的交谈。
正欲转身离去,鸣樱便气鼓鼓地开口:“你一个平民竟敢对我们公主出言不逊,好大的胆子,看来你是从未好好学过礼仪!”
“你这贱婢,敢对我指手画脚?”
啪——
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空气中,鸣樱左脸瞬间红热肿胀。
“你一个小小的贱婢,也配指责我?我看你和你主子一样,都是没规矩……,啊——”
又一个巴掌声,清脆响亮,下足了力气。
我虚攥了下刺疼的手,目不斜视地看着被我扇了左脸的寒笙。
“放肆!本宫的人也是你可以动的?本宫也是你能随意嚼舌根的?”
寒笙捂着脸,抡圆了眼睛瞪着我,眼角还带着泪花。
她恨恨开口:“少夷会为我做主的。”
撂下这句话,她小跑着离开了帐篷。
我知道,少夷肯定会来质问我。
比我想象的要快,他一回来,就来了我的帐篷。
2.
他右手牵着寒笙,气冲冲地走到我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用带着怒意的眼睛看我。
“阿闻,你为何要打阿笙,向她道歉。”
“打了便是打了,你当如何?”
我已无力再去辩驳,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了,我知道,日子不多了。
少夷一时凝噎,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压制怒气道:“阿闻,乖,这次我就原谅你了,不过,你得把鸣樱交出来。”
“她是我的人,谁都带不走她。”
我将鸣樱护在身后,强忍着疼痛挺起胸膛。
我语气决绝,不带一丝反驳:“少夷,你今日若是强行把鸣樱带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鸣樱自小便跟着我,她现在是我在这偏远地方唯一的光了。
可少夷却亲手把它剥夺。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阿闻,你如今怎么不乖巧了。”
说罢,他偏头看向寒笙,下巴向鸣樱的方向抬了抬,示意她过去。
寒笙妩媚一笑,迈着娇俏的步伐朝我们走来。
我偏头看了眼鸣樱,发现她哆嗦着身体,额上冒着涔涔细汗,可眼神却坚定无比。
“公主,让我跟她走吧,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生活下去。”
“鸣樱,我还没带你回家呢。”
我眼眶有些发热,一咬牙,拿起桌上的弓箭,对准寒笙。
“再靠近一步,我便让你死。”
她果真被我吓到,停住脚步,一双柔情的眸子凝视着少夷。
少夷鼻子重重吁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里有冰冷,有宠溺。
他三两步快速来到我身边,大力抢走了我手中的弓箭后打横将我抱起。
寒笙借机拽住鸣樱,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被少夷紧紧禁锢,任我怎么挣扎,也无法脱身。
“少夷,我求求你,求你放过她,求你了……”
鸣樱离开帐篷看我的那一眼,我永远记得。
那双清澈的双眼盈满了泪水与悲伤,可她的眼尾是上挑的。
我恨自己无用,恨自己保护不了自己在意的人,我也恨少夷和寒笙。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刺痛和冷意顺着骨血侵袭到我周身,我承受不住,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帐内只剩我一人。
我拖着残败的身体,踉跄着冲出去,哑着嗓子呼喊鸣樱。
声音在冷风中打了无数个旋儿,最后消散在天际。
在这里,没有人愿意帮我,这里的兵士只听少夷的话。
我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在筋疲力尽之时来到少夷帐篷外。
守卫拦着我不让进,因为寒笙也在里面。
透过缝隙,我看着脸部交叠在一起的二人,心如坠冰窖。
我现在顾不得别的的,只想找到我的鸣樱。
守卫见我可怜,便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山。
我捏起裙摆就往那边跑。
草原上的风锋利如刀,一次次地往我脸上划。
终于,在半山腰,我发现了鸣樱的绣鞋,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衣裳,还有我送给她的那支金簪。
地上淅淅沥沥地铺着可怖的血,已经发暗了。
我捡起那支簪子,泣不成声。
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晕倒之前,我听到了少夷的声音。
3.
混沌间,我仿若坠入一片汪洋。
没有挣扎,我的自我意识任由自己沉溺。
直到周边漆黑无边,我微微抬起眼皮,却被刺眼的光亮生生压了回去。
咚——咚——咚——
浑厚低沉的钟声响起。
“公主,这下,福禄寿您都集齐啦,佛祖会保佑您的。”
鸣樱清亮的话语声绕在耳边,我猛地睁眼,却发现自己手拿钟杵,而她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一张稚嫩的小脸粉扑扑的,是鲜活的气息。
我顾不得皇家礼仪,眼泪如决堤一般倾泻而出,颤抖着抬起手,想要触摸真实。
可我求的是大景安稳啊……
手僵在半空,耳蜗仿佛覆上了一层薄膜,眼前的人化作一缕尘烟,渐渐消散在青铜钟上空。
“公主,以后一个人也要好好生活。”
我是含着泪醒的,睁开眼时,模糊看到坐在床榻边的人。
“阿闻,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再度闭上眼睛,翻过身背对他。
手心紧攥的金簪滚滚发烫,却怎么也暖不热我冰凉的手。
“阿闻,你在怪我?”
他的声音低沉,尾音带着无奈。
“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明日就派人去大景寻几个和鸣樱年龄样貌都相仿的婢女。”
鸣樱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剑一样,将我的心劈得支离破碎。
我小口喘着气,呜咽着说:“不必,你走。”
身后的人默了半晌,我感受到他离我近了些。
凄凉的声音传来,我缩了缩身子。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快死了你知道吗?我们不是说好要白头偕老的吗?”
白头偕老?我也想过的。
皇家子女,生来便身不由己。
起初,嫁到南洲只是为了完成使命,至于温情,我不敢奢求。
但是在他一日日的温柔陪伴中,我也渐渐生出了欲念。
可我天生体弱,曾有民间游医断我活不过二十岁。
如今,欲念成妄念,昔日会与我同乘一匹马在草原上奔驰的郎君已永远地死在了我心底。
我现在只想回家,想再见父皇母后一面,想再次拨动我留在珍宝阁中的琵琶。
“少夷,你放我回家吧。”
“家?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你不许离开我,我们还没有白头偕老,你不能抛下我一个人,除了回大景这个要求,你提什么我都答应。”
我咬了咬唇,气若游丝道:“我要寒笙死,你能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