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一个戏子成了许家的姨太太，是旁人都求不来的福气。许家少爷疼我爱我，我只觉得他装着一副好模样，作秀给人看。
他求我爱他，卑微到尘埃里。
人人都说我一个戏子成了许家的姨太太，是旁人都求不来的福气。许家少爷疼我爱我，我只觉得他装着一副好模样，作秀给人看。
他求我爱他，卑微到尘埃里。
可他好像忘了，是他许慎之毁了我的安稳日子，将我摔下来又叫我感念他的好，让我爱他。
“雁卿，你当真对我不曾有过半分真心？”
“许慎之，我只真心求过你，放他一条性命。可他死了，是你杀了他。”
第一章正文
我眼看着上海灯火通明，许家一片狼藉，想必不过多时，左不过明天，上海声名赫赫的许家就没了，许慎之，想你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却落在我这样的戏子手里不得善终，你那双眼睛在瞧什么？是不该救我？不该娶我？我半弯着身子假意凑上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许少爷，你教我的，不能用刀，要用枪啊！”
他单膝跪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沾了不少的血，现在是半点看不出许家少爷的清贵风流了。他好似不甘心一般，双眼通红地瞪着我，我轻笑一声，强硬地将他的脸别过去，一手虚抱着他。他吃痛地皱起了眉，脸色愈发惨白，我伏在他肩头就着手上的帕子假惺惺地抹着泪。
院门很快被暴力破开，我装作怕极了的模样瑟缩在许慎之身后，来的人是徐士城和佐藤一郎。我仔细打量着许慎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怕是滋味不好受，我又假意往后缩了缩引起那好色之徒佐藤的注意，他果真一眼瞧见了我，命令后面的士兵将我拽起来，我装模做样挣扎几下，许慎之踉跄着站直身子作势要拉住我，却又撑不住伤重重地摔在地上，我只觉得无趣，许慎之如此愤恨却还想护着我，真是许家不多见的痴情种呢。
佐藤一郎不耐烦地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士兵上前对他开了几枪。他整个人趴在地上，眼睛猩红直直地盯着我，一口鲜血喷出来，又像是松口气般阖上了眼。他就这样死了？方才那一眼里有太多我不懂的情愫，佐藤搂着我，脚踢了下没了气息的许慎之，讽刺地说：“程小姐，何苦为了个死人坏了心情？”我应付地点点头，随着他走出了院子。
我回到船舱内，挑了最好看的一只口红涂上，换上一身和周维桢第一次见面时穿的戏服，“维桢，我终于替我自己和你报仇了。”门外是佐藤在叩门，“程小姐，打扮好了吗？舞会要开始了？”我强堆起笑容开门出去，他笑着揽过我的腰说道：“程小姐这样好美。”在甲板上，我又唱起了那出《牡丹亭》，“我欲去还留恋，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抱着书笑着等我的小记者，“周维桢，我来赴约了。”我翻身一跃，跳进海里，船上的人被吓的尖叫，我坠进海里嘈杂声突然消失了，失去意识前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唤我“雁卿。”
第二章正文
“雁卿！”我才刚下台，就看见沈清晖正在窗户边上坐着，时不时笑几声，看见我回来了，连忙朝我招手，“雁卿！快来！”见我迟迟没有动作，她“哎呀”一声快步走到我跟前，将我拽去窗边，指着楼下说：“有个好玩的人，在这呆了大半个时辰了！你快瞧瞧是哪个呆瓜！”我不解地往楼下看了看，那人戴着棕色的八角帽，米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背带裤，褐色的皮鞋，还挂着一副眼镜，巴巴地朝门口望着，不是周维桢是谁！沈清晖轻轻撞了撞我的胳膊，“哦~~原来是周维桢周大记者啊！那个傻小子是来找谁啊？小江？阿唐？还是……”她顿了顿，憋着笑说：“还是春梨堂的名角儿程雁卿啊？”我被她臊得脸通红，慌忙卸了妆就要往楼下去，沈清晖掀了帘子倚在门框上，“我刚又去瞧了几眼，程老板卸妆这样久，那傻小子来来回回就散了多久，你去时千万小心地上周大记者刚磨出的好几个窟窿！”“沈姐姐真是好厉害一张嘴！改明儿我该让维桢写篇文章，《上海的巧嘴》该有沈姐姐的名号！”
我笑着跑出了门，隔得这样远了，还听见沈清晖的笑骂声，看周维桢背对着门口，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嘴里念念有词，我起了戏弄他的心思，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嘿！”他被我吓得一惊，将手背在身后，一脸委屈地转向我嘟囔着：“雁卿！你不要这样吓我啊。”我探着头想看看他手上拿着的到底是什么，他偏藏得更严实，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长呼一口气，飞快地说道：“雁卿，我知道明天是你的生日，但是好巧不巧明天主编让我去报道许家少爷回上海的事，所以今天就先将礼物送给你！”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将手上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是一个算不上精致的首饰盒。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是我让同学替我选的，他说这是正流行的款式，我瞧着也好看，衬得起你，你留着明天再看！”我开心地点头，他也乐呵呵地接过我手上的提包，说：“好啦，我们一起回家吧，你可不知道，今天我出去外跑又看见一个顶新奇的趣事！”他是个多话的，絮絮叨叨地想要将一天的所有事都告诉我，我也耐心听着。后来回想，大抵从那天之后，我和他就割裂开来，喜乐平安在他那头，而我独身一人在这头。
第三章正文
到了第二天，我才刚落座，班主冯喜勤便一脸喜相地扯着我避开人群说话，让我换上最艳丽的一套戏服，又差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番，我很是不解。沈清晖倒是不紧不慢地上着妆，“今天许家少爷回上海，点名要听戏，又指名要来咱们这春梨堂，那老匹夫自然心里高兴想攀上高枝呢！”
我闻言反倒松了口气，许家少爷瞧惯了美人，冯喜勤肯定卯着劲把人都堆在他眼前，我只要站在边上，是引不起注意的，大不了在妆面上下点功夫，颜色重点。妆刚画好，那边就赶巧让我上场，本来上了浓妆不起眼，哪晓得许慎之偏中意一曲《西厢记》，又偏偏冯喜勤是个眼睛尖的，一眼就瞧出了我的妆面不同，慌忙摆手示意我下去换衣服换妆面，又弓着腰给许慎之添上一壶茶，脸上堆着笑说：“那丫头您别瞧她年纪小，可是个利害角色，一出《西厢记》可是一绝，人都称道是上海的‘名角儿’呢。”我往回走时正对上许慎之的眼神，只能微微点头示意，他倒是不客气的笑道：“名角儿，那正好。”我听了心里一惊，快步走回后台，心惊胆战地换了衣服，沈清晖听了这话，有些生气，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着：“留洋回来的少爷就这样说话？不晓得有什么脏心思。”又仔细替我卸妆化妆，指挥着人给我穿上衣服，宽慰道：“雁卿，别怕，你就只管好好唱戏，要是他许慎之和冯喜勤有什么坏心思，姐姐会护着你的。”我拍了拍她的手表示没事，长舒一口气掀了帘子到台前。
平日里也有过指名道姓要看我唱《牡丹亭》的，他们大多是看戏演的好不好，并不会过多关注我。倒是今天的许慎之却好像眼睛黏在我脸上，时不时和我对视，我心里不自在，想着赶快唱完了躲进后台。他大约才看了一半，冲着我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就要走。冯喜勤忙不迭地叫停，拉着我到他面前道谢，我只能又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冯喜勤还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有人叫嚣，说是许司令来寻许少爷。冯喜勤瞄了眼许慎之，人抖得和筛子似的跑出去将人迎进来。许慎之却像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坐下又倒了一杯茶，还没喝上一口，许司令便大步流星地闯进来大喝一声说：“慎之！”许慎之放下杯子，站起身来，也不正眼看他，只低头摆弄着手表，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父亲，我找到你要的人了。”许司令尴尬地咳嗽一声，示意他不要乱说话，他撇了撇嘴没应声。倒是许司令，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着我，末了还称赞道：“真是不愧是春梨堂有名的旦角儿，早就听说模样标志，没想到气质也是一绝。”
冯喜勤听了这话，乐得跟什么似的，推搡着让我站在前面，“是是是，许司令说的是，你别瞧她年纪小，样貌唱功都不差的。”许司令笑着点头，看向我的眼神称得上有些阴险，我心里一阵恶寒。许司令又转头看向许慎之，咬牙切齿地说：“慎之，咱们走吧，报纸都快砸在我脸上了，说你下了船就奔着这来，许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许慎之懒洋洋地站起身，“父亲，我这不是听从你的计划行事呢？”许司令登时更是气得眉毛都竖起来，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冯喜勤讪笑着打着哈哈，招呼着人说：“哈哈哈，许司令许少爷都别生气啊！改明儿，一定给二位留一个雅座，让这些小姑娘都唱些拿手的戏给你们瞧瞧啊！”
许慎之却并不管暴怒中的父亲，只笑着揽上冯喜勤的肩膀，“冯班主，那咱可说好了，我就明天，我还来你这！”冯喜勤战战兢兢看了许司令一眼，又不敢不答话，只能忙不迭地点头。许慎之笑得更大声了，指着许司令说：“爹，你看你那张脸跟黑炭似的，吓着冯班主了！”许司令气不过，甩手就走，许慎之还黏糊糊的和在旁边看着热闹的众人转了一圈挨个道别。两人走了之后，这场闹剧才算结束，冯喜勤脸上僵着笑，直把人送出门去才撑不住瘫坐在地上，沈清晖跑到我身边，绕了一圈细细查看，将我抱在怀里，“你没事就好。”我顺势靠在她肩头，心里的不安更甚，听他们的意思，我好像成了他们许家计划中的一环，往后的日子，我又如何自处呢？
第四章正文
这天正赶上我压轴，沈清晖挨着我坐下，接过我手上眉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个许家少爷又来了，不知道今天又是什么缘故，从他回上海，五天有三天在咱们园子里待，我看着就像是风流成性的，生的一副好皮囊，内里还不知道又是怎样坏的！”她手上不停，刚去拿了头饰给我戴上，嘴上念叨着：“偏挑你压轴的时候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怎得那些洋姑娘看腻了，非得来我们这？”她见我不搭腔，恨铁不成钢地龇牙咧嘴：“就该将你扮得丑些！没来由让这些公子哥起了歪心思！”我只能嘴上安抚她几句：“没事没事，他个花花公子一时新鲜劲过了也就罢了。”又想起那次许家父子的对话，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张。外面有人在喊我，“雁卿！该你了快上场罢！”我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安，检查了戏服便上台了。
哭声止，鼓声停，一曲终了。我正打算谢幕，却不想在台下坐着的许慎之忽然发难，让台上其他人离开，我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来到我面前，俯身牵起我的手，为我戴上一枚戒指，“雁卿，我对你一见钟情，有意想要和你结婚。”他笑语盈盈，端着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我后退半步，盯着他的眼睛发狠了要将戒指扯下，他却上前一步，将我的手握住攥在手上，又强硬地将我的头按在他颈侧，在我耳边说：“程小姐可不要不识抬举，你与我有用，我自然好好待你，你要是拒绝与我成了无用，那你家的年迈双亲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说完这句话，又亲昵地在我脸上落下一吻，“程小姐，明日的订婚宴记得要出席哦。笑得好看些，我安排了人要来拍照呢，不出意外的话，报纸标题应该是《许家少爷与名角程雁卿两人一见钟情，将于十天后举行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