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老板深夜定下加五成关税的政策,全世界市场都要受影响。
这时候,西海岸仓库的关税单让货车司机的希望落了空,早餐店涨价让来买早饭的人都犯愁,玩具店老板赔钱甩卖,就为让孩子能开心。
港口的卡车排成长队动不了,社区里大家却在空地上种菜互相帮衬。
大政策带来的风波里,上面的决定和底下人的难处撞在一起,但普通人互相扶持的小温暖却在慢慢生长。
1
夜里十一点四十,椭圆办公室只剩一盏台灯亮着。
昏黄的光线把桌面那叠厚得像砖的文件照得泛着冷光,边缘处甚至有点像刚出炉的钢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坚硬。
特老板把签字笔往桌上狠狠一摔,金属笔尖弹起来,划出一道弧线,差点戳到旁边助理的手。
助理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腕,指节在深色西装裤上蹭出轻微的褶皱。
“就今晚,发。”
他说完这句,嗓子已经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每个字砸在空气里,还是像钉子往木头里钉,带着股钻劲儿。
助理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老板,真要一口气把五十个点砸下去?现在亚洲市场还没睡,欧洲盘口刚醒,这消息放出去会炸的。上周刚有三家投行预警,说咱们的供应链扛不住这么大动静。”
特老板扯松领带,领口露出的脖颈上青筋跳了跳。
他忽然低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笑得像刚在德州扑克桌上赢了大盲注的赌徒:“炸就炸。他们先动的手,上个月在东南亚截胡咱们三个订单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炸?我这不是掀桌子,只是把门反锁了。”
他猛地回头,目光扫过墙上的老照片。
相框里年轻的自己站在一片冒烟的厂区前,手里高举着一块硬纸板,上面“让工作回家”五个字被烟火熏得边缘发黑。
那时候他头发还黑得发亮,眼里全是火,隔着泛黄的相纸都能看出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劲。
“你知道这照片拍于哪年吗?”特老板突然问。
助理刚要开口,他又自己接下去,“零八年,次贷危机最凶的时候。那天工厂烧了半条生产线,两百多个工人蹲在厂门口哭,我举着这牌子在市政府门口站了整整一夜。”
法务抱着文件的手指在纸边抖得更厉害了,像摸到了裸露的电门,连带着文件都发出沙沙的轻响。“老板,合规那边……还有几个条款没捋顺,尤其是跨境税率那块,贸然发布可能会引来反垄断调查。”
特老板的目光转过来,落在法务发白的指节上:“捋顺?等你们把条款捋顺,对手的生产线都铺到墨西哥了。明早八点,全球同步发布,谁也别想提前跑。”
他顿了顿,指关节在桌面上敲出笃笃的声响,“出了事我担着,你们只需要把文件发出去,用最高权限加密。”
法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了一下。
助理突然提高了音量:“老板!这不是担不担责的事!董事会上周刚发了备忘录,要求所有重大决策必须经过投票!您这样会被弹劾的!”
“弹劾?”特老板猛地站起来,办公椅被推得往后滑了半米,在地毯上划出沉闷的声响,“他们敢?当年是谁把他们从破产边缘拉回来的?是我带着这班人啃下中东的订单!现在跟我谈董事会规则?”
他抓起桌上的文件往助理面前一摔,纸张散落一地,“你去告诉那些坐在办公室里喝香槟的董事,要么一起守着门,要么现在就卷铺盖滚蛋!”
助理僵在原地,脸色白得像纸。
他跟着特老板快十年了,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散落的文件里夹着的市场分析报告露出来,上面用红笔圈着的数字刺得人眼睛疼。
特老板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弯腰捡起最上面的文件,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忽然间,他像是泄了气,重新坐回椅子里,指腹摩挲着文件上的烫金印章。
“三十年前,我在电视上说要让工厂回家。”他喃喃自语,伸手按开了办公桌对面的电视。
财经频道正在重播旧采访,画质糊得像八十年代的卡拉OK录像带,屏幕里梳着背头的年轻男人正慷慨激昂地挥着手。
特老板盯着屏幕,眼眶有点发热。
那时候他说要让流失的制造业回来,被多少人笑话是天方夜谭。
可现在,船真的要掉头了。
助理默默捡起地上的文件,重新整理好放在桌角。
法务从公文包里掏出印泥,把鲜红的印章按在签名处,动作不再发抖。
助理递上一杯没加糖的黑咖啡,瓷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
特老板接过来一口闷掉,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打了个寒颤,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像刚赢了一局至关重要的德州扑克。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整,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
办公室里,三个人的影子被台灯拉得很长,在寂静的深夜里,一场即将震动全球市场的决策正在悄然成型。
2
同一时刻,西海岸最大的转运仓灯火通明。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高空中嗡嗡作响,把每个货架的影子都钉在水泥地上。
叉车像失控的甲虫在货架间乱撞,驾驶员急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刺得人耳膜发疼。
雷蒙德把刚到港的一箱玩具拆开,美工刀划开胶带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他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往箱子里照,光束扫过印着卡通图案的包装盒,脸色瞬间比头顶的灯管还白。
“进价涨了三块二,总部让我自己消化这部分差价。”
他把手机塞回工装裤口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旁边的凯尔正对着计算器猛按,塑料按键被按得噼啪响:“消化?我一个月房租就两千八,消化完这些差价我就得睡大街。”
他把计算器往货箱上一摔,显示屏跳了两下就灭了。
雷蒙德叹了口气,抓起一个塑料玩偶捏了捏,关节处发出干涩的响声:“老板说先把零售价抬三成,卖不掉就只能砸在手里。”
他从事仓储行业十五年,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调价指令。
正说着,货运司机乔推门进来,他满脸络腮胡上还沾着夜色的寒气。
手里攥着刚打印的税率单,纸边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边角已经被他捏得发皱。
“伙计们,我刚从海关出来,这批货现在要多交百分之五十的税。”
乔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仓库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头顶那台老吊扇吱呀转着,铁架子摩擦的声响像在给死刑宣判打节拍。
乔把单子揉成一团狠狠扔进垃圾桶,金属桶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老婆还在医院等着剖腹产的费用,这下全泡汤了。”
他靠在货箱上滑坐下去,双手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
雷蒙德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能摸到对方绷紧的肌肉:“先回家睡吧,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就是钱包得瘪一圈了。”
可谁睡得着?
凯尔靠在货架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得他脸色发青。
早间新闻的推送突然弹出来,黑体字格外刺眼:“总统签署历史性关税令,全球供应链面临重组。”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把手机狠狠塞回兜里。
抬头时正看见仓库天花板的裂缝,蛛网般的纹路在灯光下像一张咧开的嘴,正在无声地嘲笑他。
雷蒙德走到扫描台前,调出今天的入库清单。
密密麻麻的商品代码后面,几乎都标注着“成本上浮”的红色字样。
他想起早上送女儿上学时,小家伙还吵着要买新款的机器人玩具。
现在看来,这批玩具别说赚钱,能不亏本就谢天谢地了。
乔突然站起来,踢了一脚旁边的货箱,纸箱发出空洞的回响:“上个月刚贷款买了货车,现在货运费涨了,过路费涨了,连关税都翻了倍,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络腮胡掩盖的嘴角在不停颤抖。
凯尔掏出烟盒想抽一根,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把烟盒捏扁扔进垃圾桶:“我表哥在港口开集装箱的,刚才发消息说已经有三家物流公司开始裁员了。”
吊扇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把仓库里的寒气搅得四处乱窜。
雷蒙德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指向凌晨一点。
往常这个时候,仓库早就该完成夜间盘点了。
可今天,谁都没心思工作。
三个人就这么站着,看着堆积如山的货箱,像看着一座座即将倒塌的小山。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财经频道正在滚动播报专家解读:“关税调整将导致终端零售价平均上涨百分之四十……”
凯尔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怪异:“百分之四十?老板只让我们涨三成,这是还留了点情面?”
没人接话,只有吊扇的吱呀声在回应。
雷蒙德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调度中心,B区今晚的入库作业暂停,等明天通知。”
说完他关掉对讲机,看着乔和凯尔:“走吧,今晚不干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出口,身后的仓库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那些堆积的货物在灯光下,突然变得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3
第二天清晨五点,街角早餐铺的霓虹灯还亮着。
艾玛把最后一张塑封好的涨价告示贴在玻璃门上,胶带边缘被她按得格外用力。
纸上的黑体字在晨光里格外醒目:“早餐三明治从6美元涨到9美元,现磨咖啡涨1美元。”
她往后退了半步,看着自己写的告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上的油渍。
煎锅在灶上滋滋作响,培根和鸡蛋的香气混着黄油味飘出店门。
第一个顾客已经站在门外,是穿西装的杰克,手里还攥着没喝完的半瓶能量饮料。
他抬头看见告示,立刻掏出手机对着玻璃拍照:“开玩笑吗?我一个月早餐预算直接爆表。”
后面陆续来的上班族也围了上来,小声议论像潮水般涌起来。
排在第二位的玛莎大妈摇着头叹气,手里的环保袋被捏出褶皱:“上周刚交了孩子的午餐费涨价单,现在连个热三明治都快吃不起了。”
艾玛从窗口探出头,围裙擦着手赔笑:“面粉涨了两成,鸡蛋涨了三成,连装咖啡的纸杯都贵了,我不涨明天就得关门。”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眼角的细纹在灯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队伍末尾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是个背着书包的小姑娘:“阿姨,我……我今天没带够钱,能赊账吗?”
小姑娘攥着皱巴巴的5美元,手指关节泛白。
艾玛低头看了看她冻红的鼻尖,眼圈一下就红了:“可以,先记账本上,等你下次带钱再还。”
她转身从蒸箱里拿出一个刚热好的三明治,又多夹了片芝士。
队伍突然沉默了三秒。
站在前面的杰克突然从钱包里抽出10美元,隔着玻璃递到小姑娘手里:“今天哥哥请你吃,不够再跟我说。”
后面的玛莎大妈也掏出两枚硬币递过去:“拿着买瓶热可可,天这么冷。”
一块、两块、五块的纸币和硬币像接力棒一样往前传,小姑娘的手里很快攥满了零钱。
“谢谢……谢谢大家。”她仰着头鞠躬,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干的露水。
艾玛在窗口里低头抹了把脸,转身把刚出炉的蓝莓松饼也装进纸袋,塞到小姑娘手里。
“路上小心,慢点走。”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街对面,送报纸的汤姆把最后一摞报纸搬上自行车。
他嘴里哼着走调的乡村歌曲,可刚骑出去没两米,急刹车的吱呀声就盖过了歌词。
他抬头看见早餐铺前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报纸头版——“关税新政首日,民生成本持续攀升”。
玻璃门内,艾玛正在给下一位顾客装咖啡,手一抖,褐色的液体溅在杯垫上。
“抱歉抱歉。”她慌忙抽纸去擦,却没注意到顾客悄悄多放了一美元在收款盒里。
晨光慢慢爬过街道,把早餐铺的影子拉得很长。
煎锅还在滋滋响,可排队的人们不再抱怨,只是偶尔有人叹气,然后把钱递得更轻了些。
4
上午十点,市中心商场里的中央空调嗡嗡吹着冷风。
玩具店老板维克托趴在柜台上,盯着电脑屏幕里的库存表,眼神发直。
那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在他眼里,渐渐变成了一份死亡通知书。
“五千件货,全压在仓库。”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屏幕,声音发闷,“新税率一加,每件至少亏二十美元。”
店员萝拉站在旁边,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围裙边角,怯怯地问:“能不能退给厂家?或许他们愿意回收?”
维克托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苦笑了一声:“厂家昨天回了邮件,说现在退货就按废塑料价收,连我付的运费都不够抵。”
他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发现早就空了,杯底结着褐色的残渣。
正说着,柜台上的电话突然尖锐地响起来,打破了店里的寂静。
维克托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立刻拧成疙瘩,接起电话时声音都在发紧:“您好,玛丽太太。”
听筒里传来房东尖利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维克托,下季度租金涨三成,你要是不租,有的是人等着接手这黄金地段。”
“可是玛丽太太,现在生意……”
“没什么可是的,明天给我答复!”
房东根本不给争辩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嘟嘟的忙音从听筒里传来,维克托缓缓放下电话,整个人瘫在转椅上,肩膀垮下来,像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
玻璃门外,阳光正好。
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趴在橱窗上,鼻尖都快贴到玻璃上,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里面最新款的智能机器人。
那眼里的光,亮得让人心头发紧。
维克托看着孩子们的样子,忽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到橱窗边。
他打开玻璃门,把那个包装精美的机器人拿出来,摆在门口的促销架上。
然后转身在价格牌上划掉原来的数字,用红色马克笔写下新价格:“清仓特价,原价三百美元,现在一百五十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