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可而止,莫卷精光。
莫老师讲故事,为学生讲话,为教育发声。
虚构故事,请勿对号入座!
作为省重点高中,大本中学把高考重本上线率视为唯一硬指标。
为此,他们按往年数据划一条重本线——比如500分——再用20分一档把学生分成四个区:
保险区(521分以上,稳上重本);
危险区(501-520分,可能掉线);
希望区(480-499分,努力可上线);
绝望区(479分及以下,放弃治疗)。
于是,学校的工作重点就是——抢救希望区的学生。
(一)有教无类
国庆节已过,南中国的夜晚还没有丝毫凉意,大本中学的会议室依旧闷热。
为省电,会议室不仅没开空调,连灯也只开了一盏。那束白光从主席台正中央笔直劈下,把讲台后面一对剑拔弩张的男女锁进锥形光圈——像追光打向舞台中央的主角,其余一切都沉进闷热而浓稠的黑暗中。
“何幸运同学必须上抢救名单!”
汪主任个矮体胖,肥嘟嘟的脸上汗油交汇。他一边大喊一边捏着肉乎乎的拳头,把木质讲台擂得砰砰作响。几根稀稀拉拉的头发也随之在他空旷的头顶上激动地飞舞摇曳。
身材瘦长的苗老师寸步不让,也敲着台面用更大的声音怼回去:
“不可能,20的分档线,这是学校规定!”
一个回合结束,四十来岁的两个人就这么背靠背、粘乎乎地僵立在主席台上。炽热的“追光”倾泻在他们身上,蒸腾出浓烈的香水混合着汗水的气味。这股气味不断膨胀,突破光锥,向会议室深不见底的黑暗飘散。
汪主任悄悄转动汗涔涔的短脖,偷瞄一眼气鼓鼓的苗老师。他转着眼珠子,把瞪圆的双眼慢慢眯成两条门缝,用肩膀轻轻撞一下苗老师的后背,说话的语气软了下来:
“21分,何同学只比抢救线低一分!多一分少一分的有必要那么斤斤计较吗?”
长发一甩,苗老师“嗖”地转过脸来,那是一张白得没有血色、瘦得有些病态的脸。很容易让人想起“春蚕到死”、“蜡炬成灰”的词句来。她吃力地保持着愤怒,盯着汪主任,用尽全力喊道:
“‘绝望’‘保险’两不管,盯死‘危险’救‘希望’,这是学校的规定!”
苗老师声音大,喊得黑漆漆、空荡荡的会议室都有了回声。躲避着苗老师咄咄逼人的目光,汪主任撇着嘴小声嘟哝着:
“一分,就一分……”
苗老师疲惫地抬起手背,费劲地拭去鬓角和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说道:
“汪主任你就甭再加码啦,二十分都已经到了我们承受的极限。”
汪主任心有余悸地瞟一眼苗老师,指着讲台上的成绩册小心翼翼地抱怨:
“可你们希望区只有四个,所有老师就只抢救这四个学生?”
“别看人少,但任务重呀,这四个学生比其它班十个都费心。”
苗老师把名册哗哗地猛翻了几页再指给汪主任看:
“你看,这个是差得最少的,也比重本线低了13分,这个差16分,这个差18分,还有这个叫梁嘉辉的学生刚好差20分,踩着分档线进的希望区,有没有希望那还相当难说。”
汪主任也把手伸上来指着名册说:
“苗老师你看,何幸运只比梁嘉辉少一分,咱们一咬牙一跺脚,就把她救上来了,这才能够叫幸运嘛!”
场面再次僵住,“追光”下面的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突然,苗老师眉眼一挑,耸着肩双手一摊,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救她可以啊!”
成功来得猝不及防,汪主任裂着嘴喜形于色,他激动地撸一把头顶,才发现自己地广毛稀的制高点已经全被汗水浸透。汪主任把湿漉漉的手在雄壮的肚子上擦了擦,张着嘴刚要说话就被苗老师呛了回来:
“那你别算重本率,算我们的本科率呀!算本科率我们班在绝望区的就只有一个学生。”
汪主任裂开的嘴角猛地往下一掉,语气严厉起来:
“苗老师你这是抬杠!我们这种重点中学,本科率超百分之九十八,算本科还有什么意义?问题是教育局是按重本率来评价学校、评价校长的。”
天实在是太热了,生气让人更加烦躁。汪主任伸直脖颈,用力抠开快陷到肉里面去的第一粒衬衣扣子,再用手掌抹干脖子周圈的汗,继续说:
“今年刚过去的高考,重本率就比去年低一点点,立竿见影,新高一的录取线就比去年低了三分。重本率上不来,好学生他就是不愿报咱们学校,生源不好又直接影响高考成绩,恶性循环呐!”
捏着拳头想打人,汪主任像输了钱的赌徒一样痛心疾首地说:
“今年每个高三老师就少了五千多的高考奖金。”
苗老师惊讶地问:
“这么多?”
“机密,别外传。”
汪主任赶紧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说。接着他情绪一转,笑眯眯地把脸凑近苗老师,语气谦卑得近乎谄媚:
“我们拉她一把。她幸运了,我们的重本率也高了,两全其美不是?”
苗老师躲避着汪主任的口臭把头扭向一边。见讨好没用,汪主任重新拉下脸来,他挺起肚子背着双手正色道:
“苗老师,教育讲的是有教无类,咱们传道授业,哪能挑三拣四!”
苗老师霍地拧回脸,双眼圆睁,逼视着汪主任,问道:
“真的吗?”
汪主任目光躲闪,觍着脸继续说:
“20分就是学校量化管理的一条参考线,我们可以灵活掌握嘛。”
苗老师急了,高声反驳:
“灵活掌握?每一次统考后的绩效奖励不都是按分数来给的吗?如果让何同学上了抢救名单而最后又没有考上重本,我们老师损失的不光是名誉,还有实实在在的钱。”
汪主任也急了,瞪圆眼睛后退一步好像不认识苗老师似的:
“当老师的怎么能老是讲钱呢?咱们应该讲情怀、讲奉献不是?”
苗老师累了,她软着身子靠住讲台,向台下呶了呶嘴,说:
“那你别光跟我班主任讲,你问问其他老师愿不愿意讲情怀讲奉献?”
汪主任转头看向听众席。紧邻“追光”边缘第一排座椅上,原来还坐着四位老师。他们像是被强拉来的观众,都躲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地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舞台”上的表演正好为他们助眠,表演停止反而把“观众”给弄醒了。
最早醒过来的历史老师彭老师是个年轻小伙,他打着哈欠费力地往前欠了欠身,一头蓬乱的卷发闯进光区,他眯着眼睛咂巴着嘴,好像刚才在睡梦里吃过了什么好东西似的。彭老师边打哈欠边含混地嘟囔:
“还是按学校规定办吧。”
汪主任没好气地瞥一眼彭老师,再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其他人。另外三位老师依旧岿然不动,继续躺在阴影里闭目养神。汪主任抖着肉乎乎的腮帮子气急败坏地说:
“行,算我没说!那这四个希望之生,你们一定要给我搞到重本来!”
说完,汪主任便拂袖而去。怒不可遏的他是真的做了个“拂袖”的动作,只是短袖衬衣没有袖子可以“拂”,反倒是“拂”出一股浓烈的汗臭味来。
苗老师屏住气,双手用力前推,把自己疲软的身体从讲台上移开,再伸手把鼻子前面汪主任的气味扇走,才费劲地做了一次深呼吸,吸着吸着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大得仿佛要把整个会议室吞下去。
“唉!不对呀,刚才我们才抢救了三个。还一个呢?”
黑暗中传来汪主任的惊呼。他小步快跑急匆匆闪进光区,浓烈的气息再次回到讲台周边。苗老师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匆匆收尾,睥睨着汪主任,没好气地说:
“堵车!学生在门外等,家长还没到。”
汪主任吃惊地问:
“这个点堵什么车?”
苗老师伸手把讲台上的名册“啪”地一声用力合上:
“今天是周五啊我的汪大主任,我们周末还在加班,你知道吧!”
汪主任记起时间来了,他使劲拂一把泛着亮光的头顶,讪笑着说:
“唉,没办法,干一行爱一行嘛。”
没人接他的话茬,汪主任尴尬地看看苗老师,又看看台下“躺平”着的另外几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还没到的家长叫什么名字?”
苗老师答道:
“梁嘉辉……”
“来了来了……老师们好,我是梁嘉辉的爸爸。”
……
(未完待续)
莫老师讲故事,为学生讲话,为教育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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