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春桃,今年二十八,远嫁到一个镇子上已经五年了。老公叫大强,在镇上的机械厂当工人,我俩是打工时候认识的。他这人实在,话不多,肯下力气,我图的就是这份踏实。
结婚时我妈死活不同意,说“嫁那么远,受了委屈连碗热汤面都吃不上”。我咬着牙说“大强对我好,不会让我受委屈”。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年轻气盛,哪知道日子过着过着,全是鸡零狗碎。
去年秋天,厂子效益不好,我所在的纺织车间裁员,我成了第一批下岗的。大强说“没事,我养你”,我知道他一个月四千多的工资,要还房贷,要给老家寄钱,还要应付日常开销,哪够?我试着在镇上找活,超市理货员、饭店服务员、甚至去菜市场帮人卖菜,要么工资太低,要么时间对不上(得接送孩子),一晃八个月过去了,我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前几天,我妈打电话说“你爸最近总念叨你,说想外孙女了”。我知道,她是想我了。大强说“回去吧,正好我也歇个周末,咱开车回去”。我摇摇头“开车油钱太贵,我坐大巴回去,你周末还得加班,别耽误挣钱”。
早上五点我就起来了,轻手轻脚地洗漱,怕吵醒大强和女儿。女儿小雨才三岁,睡觉不老实,昨晚还踢被子,我给她掖了好几次被角。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我心里一阵酸,这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我妈还没见过几回。
大强还是醒了,迷迷糊糊地说“路上小心,到了打个电话”。我应了一声,拎着提前准备好的两袋特产(一袋是镇上买的麻糖,一袋是我自己腌的咸鸭蛋)出了门。
坐了四个小时大巴,又转了趟乡村公交,中午十二点,我终于到了娘家。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树皮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树底下几个老头在晒太阳,看见我,其中一个眯着眼说“这是春桃吧?嫁出去几年,胖了,也白了”。我笑着打招呼,心里有点发虚,胖了?是浮肿吧?最近总失眠,眼睛都肿了。
我妈在院子里择豆角,看见我,手一抖,豆角掉了一地。“咋不提前说一声?我啥都没准备!”她边说边往屋里跑,不一会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快吃,饿坏了吧?”我接过碗,眼泪差点掉下来,这碗面,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葱花、香油、酱油,香得要命。
下午,我妈说“你爸去地里了,咱娘俩去后院摘点菜,晚上包饺子”。后院不大,种了茄子、辣椒、西红柿,还有一小片韭菜。我妈蹲在地上拔韭菜,我蹲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强对你好吗?”“还行,就是最近厂子不景气,他压力挺大的。”“你婆婆?没给你脸色看吧?”“没有,她人挺好的,帮我带小雨,可上心了。”
我妈不说话了,低头拔韭菜,手有点抖。我凑过去看,发现她眼角红红的。“妈,你咋了?”我问。她抹了把脸,笑着说“没事,风大,迷眼睛了”。
晚上,我爸从地里回来,看见我,乐得合不拢嘴,非要开瓶白酒,说“闺女回来了,得喝两盅”。我妈在厨房忙活,我进去帮忙,她小声说“你爸最近总念叨你,说‘春桃嫁那么远,也不知道过得咋样’。我劝他‘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日子,咱别瞎操心’。他不听,昨晚还偷偷抹眼泪”。
我听了,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闷得慌。吃完饭,我妈说“你陪小雨玩,我去刷碗”。我抱着女儿在院子里看星星,小雨指着天上喊“妈妈,看,大星星!”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一颗特别亮的星星挂在天边,像颗大钻石。
过了一会儿,我妈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春桃,这个你拿着”。她把布包塞给我,我打开一看,是三千块钱,全是十块、二十的零钱,叠得整整齐齐。“妈,你这是干啥?”我急了,想把钱塞回去。我妈按住我的手,声音有点抖“你嫁出去这几年,妈没帮上啥忙。这钱,你拿着,应急用。别告诉大强,也别告诉你爸,他要知道我攒私房钱,该说我了”。
我眼泪“唰”地下来了。这钱,得攒多久?我妈在村里小卖部当售货员,一个月才一千五,我爸种地,一年也就挣两万多。这三千块,可能是她省吃俭用半年才攒下来的。
“妈。”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我妈拍拍我的背“哭啥?妈还健在,能帮一点是一点。你记住,不管遇到啥难处,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第二天早上,大强打电话说“厂里加班,我得赶紧回去”。我理解,他最近总加班,为了多挣点钱。我抱着女儿,拎着我妈给装的一大袋菜(茄子、辣椒、西红柿,还有一袋她自己晒的干豆角),上了回镇上的大巴。
车开了,我回头看,我妈站在村口,朝我挥手。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有点乱,风一吹,几缕白发飘起来,像根针,扎得我心口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