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被困孤城,断水断粮。
元帅夫君却将最后一袋军粮,给了他从敌营俘虏来的女人。
那女人一边煮粥,一边天真地问:“元帅哥哥,外头的将士们是不是很饿呀?可是粥只有一锅,给了他们,阿月就没得吃了呢~”
夫君柔声安抚:“阿月吃饱要紧,他们还能再撑。”
就为等她的一锅粥煮好,全军错失突围良机,伤亡无数。
夫君十五岁的弟弟,萧景云,为掩护他们撤退,被乱箭射杀。
夫君护着惊魂未定的阿月杀出重围,看到我,开口第一句,却是:
“你兄长死得其所,回朝后,你亲自写请罪折,就说你指挥不当害死了他。”
我怔住了。
原来他竟以为,战死沙场的,是我那个不成器的赌鬼兄长。
我拔出染血的长剑,直指他的咽喉。
“我兄长?萧景琰,你睁大狗眼看清楚,为护你而死的人,究竟是谁!”
1
我的剑锋抵在喉间,萧景琰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俊脸青筋暴起。
“林知夏,你疯了?敢对主帅动武!你想造反吗!”
阿月瑟瑟发抖,从他怀里探出半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景琰哥哥,姐姐是不是怪我……要不是为了等我的粥,也不会……”
她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那副柔弱无骨的样子,瞬间勾起了男人的保护欲。
萧景琰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将阿月护得更紧,转头对我怒斥:
“你看看你,哪有半点将门之女的样子!阿月心地善良,你再敢吓她,休怪我军法处置!”
“将门之女?”
我冷笑一声,剑锋又往前递进一分,在他喉间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萧景琰,你身为三军统帅,置麾下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也配在这里与我谈‘将门’二字!”
萧景琰无言以对,只是别开脸与阿月调笑,一眼不看地上的尸体。
怒至极致,反倒无话可说。
我收回剑,走到尸身旁,轻轻拂去他脸上的血污。
那张脸稚气未脱,此刻却凝固着痛苦与不甘。
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执拗,死了,都不肯闭眼。
我轻轻帮他合上双眼,忍不住含泪质问。
“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你而死!”
萧景琰嗤笑,语气轻蔑。
“谁叫他跑得慢?技不如人,死了活该。林家的种就是不行,连个女人都护不住。”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从指缝渗出。
我死死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说什么?说实话还不行?”
萧景琰抱紧怀里的阿月,一脸理所当然,“他本就是个废物,死了正好省粮食。”
他懒得再与我纠纠缠,直接对亲卫下令。
“把林氏关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还有,传令下去,今晚犒劳三军!”
我一愣:“大军早已绝粮,哪来的犒劳?”
他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废物的肉也是肉,与其浪费,不如做成肉糜,正好让将士们尝尝,怯战逃兵是个什么滋味!”
2
我的血,瞬间凉透。
他竟然要把小叔……
“萧景琰!你敢!”
我发疯似的想冲过去,却被两个亲卫死死按住。
阿月在他怀里小声抽泣:“景琰哥哥,你别怪姐姐,她定是恨我……”
她越是这般“懂事”,萧景琰就越发心疼。
“阿月不怕,我带你去换身干净衣服,洗去晦气。”
他声音温柔,抱着受惊的阿月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被两个亲卫粗暴地架着,关进一个破旧营帐。
帐里满是霉味和血腥气,角落里几只老鼠在窸窣啃食。
透过营帐缝隙,我看到几个士兵想为小叔收尸。
他们是我父亲的旧部,个个眼含热泪。
可他们刚上前,就被萧景琰的亲卫喝止。
“阿月小姐给他求了请,今晚就不吃他了!”
“但元帅有令,此等怯战败将,不配入殓!扔去城外乱葬岗,喂狗!”
一个老兵红着眼问:“败将?小将军明明是为了掩护元帅才……”
“闭嘴!”亲卫队长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上,“你在质疑元帅的决定?”
我愣住了。
败将?
眼泪终于决堤,一滴滴砸在地上。
十五岁的小叔,就这样成了他口中的败将?
……
深夜,寒风呼啸。
耳边是营地里伤兵压抑不住的呻吟,和饿到极致的士兵啃食皮甲的咯吱声。
在这一片人间炼狱中,我心中的恨意愈发清晰。
我本就是从小随父出征的女将,对付一个因饥饿而虚弱的哨兵,易如反掌。
摸出头上唯一的银簪,我对准帐外看守的脖颈,风声盖过了他倒地的闷响。
我悄无声息地潜出营地。
乱葬岗在城外三里,隔着老远,那股血腥和腐臭交织的恶心气味就扑面而来。
我屏住呼吸,在月色下寻找。
终于,我在尸骸堆的边缘找到了他。
几只野狗正围着小叔的尸身撕咬,发出令人作呕的咀嚼声。
一只硕大的黄狗,正叼着他一截衣袖,贪婪地啃食上面的血肉。
我双目赤红,抽出腰间软剑。
那些畜生嗅到杀气,立刻夹着尾巴逃入黑暗。
看着小叔残缺不全的尸身,我眼泛热泪。
我终究,还是没能护住他。
我脱下外袍,将他冰冷的身体仔细裹好。
背起他的那一刻,我才惊觉,十五岁的少年,竟是这么轻。
轻得让人心疼。
我一步步背着他,走向无人的山谷。
山谷里,我找来枯柴点燃,将小叔火化。
我望着火焰,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半年前的那个午后。
十五岁的萧景云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士兵铠甲,突然出现在了军营里。
我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你怎么来的这里!”
他疼得“哎呦”直叫,却死活不肯跟我回去。
“我偷偷去兵部用林峰砚哥的身份信息报了名!”
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心软了。
“那你告诉嫂嫂,你为什么一定要上战场?”
他抬起头,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嫂嫂,我最崇拜哥哥了!他是我心里的大英雄,我要像他一样,保家卫国!”
我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就这样,这个满腔热血的少年成了兵。
3
火焰熄灭,只剩骨灰。
我小心翼翼地将他装进随身的小坛。
这坛子本是装药粉的,如今,却成了小叔最后的归宿。
我能给英雄的,也只剩这点体面了。
天色微明,我悄然返回营地,为小叔设了个简陋的灵堂。
没有棺椁,没有祭品。
只有一块我连夜刻出的木牌,上面工工整整写着:
萧景云之灵位。
遗像,是他生前缠着我画的小像。
画上少年穿着崭新战甲,笑得阳光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将骨灰坛郑重摆好。
“小叔,安息吧。嫂嫂,一定为你报仇。”
做完这些,我唤来心腹。
那是父亲的旧部王叔,跟了我们林家十几年。
“王叔,麻烦你跑一趟。”
我递给他一封信,“送到城里福来赌坊,交给我哥林峰砚。”
王叔接过信,郑重点头:“小姐放心。”
……
帐帘被猛地一脚踹开。
萧景琰一脸厌恶地走进来,眉头紧锁,像是踏入了什么污秽之地。
当他看清帐内布置时,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林知夏,你还真给他立了牌位?”
他声音里满是嘲讽,“一个废物,也配享香火?嫌我萧家军不够丢人吗?”
我没看他,也没回话,只是一张一张,平静地将纸钱送入火盆。
跳动的火光映着我死寂的脸,我的沉默,彻底激怒了他。
“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他上前一步,一脚踹翻火盆!
纸钱四散飞舞,火星溅到我的衣袖上,烫出几个小洞。
他指着那块简陋的牌位,厉声命令:“立刻!把这东西给我劈了当柴烧!我萧景琰的军中,不留晦气玩意儿!”
我缓缓拍掉衣袖上的火星,站起身,转过来直视他。
“他是为护你而死的英雄。你不敬他,我敬。”
“英雄?”
萧景琰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就凭他?林知夏,你打仗打傻了?为了一个废物,你要跟我作对?”
他眼中满是不屑,伸手就要去砸那块牌位。
我猛地从袖中抽出匕首,寒光一闪,横在他手前。
刀锋离他手腕,不过分毫。
“你动一下,试试。”
萧景琰的动作僵住了,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我。
帐外传来轻柔的脚步声。
“元帅哥哥,你在里面吗?我给你送了热汤来。”
阿月端着托盘,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剑拔弩张的场面,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托盘“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汤水洒了一地。
“哎呀,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她快步上前,“善解人意”地拉住萧景琰的胳膊,柔声劝道:
“哥哥,你别生气,姐姐也是兄长去世,伤心过度了。”
她转头看我,眼珠一转,娇笑道:
“不如……我们帮姐姐把这场丧事办得'风光'些?让这位兄台走得热热闹闹的,也算了了姐姐一桩心愿?”
“好不好嘛,元帅哥哥~”
阿月三言两语,就浇熄了萧景琰的滔天怒火。
他被她拉着胳膊,神情瞬间软化,宠溺地刮了下阿月的鼻子。
“还是我的阿月最懂事,最大度。不像某些人,整日哭丧着脸,只会给全军带来晦气!好,就听你的,我们给他办一场'喜丧'!”
4
我手中的匕首微微颤抖。
喜丧,是为高寿老人办的。
给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办喜丧,这是何居心!
“萧景琰,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他轻蔑地扫了我一眼,搂着阿月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挑衅:“林知夏,你就等着办喜丧吧。”
阿月在他怀里娇笑:“元帅哥哥真好,这样姐姐就不会太伤心了呢~”
帐帘放下,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我握紧的匕首。
我看着被踢翻的火盆,散落一地的纸钱,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烧尽。
他们要办喜丧?
好,我等着。
他们走后,我开始为景云的牌位擦去灰尘。
刚重新摆好。
帐篷帘子就再次被粗暴地掀开。
阿月带着一群萧景琰的亲信,嬉笑着闯了进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娇艳的红衣,头上还插着金钗,打扮得花枝招展,哪有半分悼念死者的样子。
“哎呀,姐姐这里也太冷清了,怎配得上'喜丧'二字?”
她环顾四周,眼中满是恶意的兴奋。
“来来来,都别愣着,给这位'林大英雄'上点好东西!”
她话音一落,身后萧景琰的走狗们便一拥而上。
他们将我备的清茶素果一把扫在地上。
转眼,灵案上就摆满了大块烤肉和烈酒。
油腻的肉汁滴在木案上,散发出浓重的腥膻味。
整个灵堂,瞬间变得乌烟瘴气。
“这才有点样子嘛!”
其中一个亲信拍手叫好,“死人也要吃好喝好,不能亏待了!”
“光有吃的怎么行?死人也得找点乐子。”
阿月拿起一个盘子,从里面捡出几颗石子,在手心掂了掂。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眼中闪过得意。
“听说赌徒都喜欢玩这个,咱们就陪他玩玩,让他走得高兴点!”
说完,她将小叔的牌位当成靶子,抬手便弹出一颗石子!
“啪”的一声脆响,石子精准地打在“萧景云”三个字上,木牌摇摇欲坠。
“好!月姑娘好手法!”
亲信们立刻哄堂大笑,纷纷上前效仿。
他们笑闹着,叫嚣着,还有人开始下注打赌谁能一石子击中牌位正中。
萧景琰这时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他看到这番景象,非但没阻止,反而抚掌大笑。
“阿月有心了!这才对嘛!”
他大步走到阿月身边,毫不避讳地将她揽入怀中,当着众人的面搂搂抱抱。
“丧事哭哭啼啼有什么意思,就该这样热热闹闹的,也算不白死一场!”
萧景琰说着,还伸手捏了捏阿月的脸颊,两人旁若无人地调笑起来。
我站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看着他们在小叔的灵前如此放肆,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这是灵堂!你们是在侮辱他!”
萧景琰这才舍得将目光分给我一丝,眼神轻蔑至极。
“侮辱?你那个赌鬼哥哥,也配得上'尊重'二字?他死了都是便宜他了!”
我的心,在那一刻,反倒奇异地静了下来。
我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很淡。
我看着他,缓缓开口:“你说得对。”
“我哥,确实不配。”
萧景琰得意地挑眉,以为我终于认清了现实,准备妥协了。
阿月也在他怀里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但是……”
我拖长语调,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萧景琰,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我猛地指向那块被石子砸得伤痕累累的牌位,声音响彻整个营帐:
“这上面写的,是你一母同胞、嫡亲的弟弟,萧!景!云!”
萧景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整个帐篷里,鸦雀无声。
帐篷的帘子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
一个吊儿郎当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嚷嚷着:
“谁他娘的说老子死了?敢咒小爷我?”
进来的,正是我那个活生生的、刚从赌坊赶来的兄长——林峰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