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6,第一架飞机撞进北塔;9:03,第二架直插南塔——911的烈焰瞬间吞噬双子塔。机舱里的尖叫、86层楼梯间的狂奔、街头坠落的玻璃雨,把数千条生命同时推入倒计时:谁能逃出生天?
1.
2001年9月11日上午8点14分,美国航空11号航班正飞越纽约州上空,我叫迈克,死死攥着7A靠窗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金属表面的凉意根本无法驱散掌心的汗。
晨光斜斜地切开云层,机翼末端的航行灯还亮着,像两颗疲惫的星子。远处曼哈顿的天际线在雾中若隐若现,双子塔的钢骨轮廓刺破晨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谁都没料到那会是它们最后几小时的模样。
后排的金智妍正把索尼随身听的耳机线理直,手指在CD机按键上犹豫着,最终按下了播放键。《NewYork,NewYork》的旋律刚从耳机里渗出来半拍,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颤掐断。
她身旁的卢卡举着空了的牛奶杯,小胳膊越过过道,朝刚推餐车过来的空服员用力挥舞。孩子的笑声还挂在脸上,餐车就猛地朝左倾斜,不锈钢餐盘叮叮当当砸在地上,溅起的橙汁打湿了他的帆布鞋。
我摸出摩托罗拉翻盖手机,屏幕显示8点15分,想给布鲁克林的女友发消息说“快到了”。信号格却像垂死的心跳般闪烁两下便彻底熄灭,黑屏里映出我自己煞白的脸。
只能把手机塞回裤袋,目光越过机翼,世贸双子塔的尖顶越来越清晰。下方皇后区的街道像条繁忙的传送带,小汽车在公路上蠕动,晨跑的人戴着耳机穿过布鲁克林大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突然,机身像被巨锤击中般剧烈震颤,紧接着猛地向左倾斜,氧气面罩哗啦啦从头顶落下,有个面罩的塑料扣砸在我额头上,留下浅浅的红印。
小桌板上的咖啡壶摔在过道,滚烫的褐色液体在地毯上漫开,我膝盖被金属桌板撞得生疼,倒抽一口冷气时,听见前排老太太的祈祷声混着婴儿的哭嚎。
后排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金智妍的耳机线缠住了座椅靠背,她整个人被惯性甩向过道,额头撞在行李架边缘,渗出血珠。她伸手去抹,血沾在脸颊上像道诡异的红痕。
“上帝啊——!”她的尖叫混着其他乘客的惊呼,像被剪刀绞碎的丝绸般刺耳。我看见过道对面的男人正试图解开安全带,却因为机身持续的颠簸而徒劳地挣扎。
我挣扎着抬头,驾驶舱门被猛地撞开,副机长托马斯满脸是血地跌出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的左手捂着胸口,指缝间不断涌出暗红的血,在米色地毯上洇开一朵丑陋的花。
三个戴红色头巾的男人紧随其后冲出,其中一人举着的美工刀上沾着暗红的血,刀刃在混乱的光线下闪着狰狞的光。最前面的男人左手按着驾驶舱门,右手挥舞着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嘶吼着什么。
最前面的男人眼神像凝固的焦油,扫过舱内时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他的拇指摩挲着刀刃,仿佛那不是凶器,而是某种神圣的器物。
机舱里的尖叫突然中断,只剩下引擎异常的轰鸣声,以及我胸腔里震得肋骨发疼的心跳声。左边座位的女士正用颤抖的手去够掉在地上的圣经,书页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此时的曼哈顿下城区,联邦广场的热狗摊主乔刚把第七个热狗装进纸袋。他抬头看了眼天空,晨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手里的芥末酱瓶子悬在半空——那架飞机飞得太低了,机翼几乎要擦过帝国大厦的尖顶。
华尔街23号大楼的保安戴夫正对着对讲机汇报情况,耳机里传来同事调侃的笑声。当他抬头看见那架波音767朝双子塔飞去时,对讲机从手里滑落,电池舱摔开,滚到旋转门底下。
中央公园西侧的公寓楼里,退休教师艾格尼丝正给窗台的秋海棠浇水。她看见那架飞机撞进北塔的瞬间,花盆从手中滑落,泥土溅在白色窗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楼下车里的收音机还在播放晨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变成惊恐的尖叫。
皇后区的消防站里,值班的消防员汤姆刚咬了一口培根三明治。警报声突然凄厉地响起,调度员的声音在对讲机里劈了叉:“世贸中心,有飞机撞上去了,重复,不是演习!”他把三明治扔在桌上,抓起头盔时,看见窗外的天空已经被浓烟染成了灰黑色。
而在11号航班的7A座位旁,我盯着舷窗外急速逼近的玻璃幕墙,双子塔的窗户像无数只眼睛瞪着我。金智妍的哭声突然卡在喉咙里,卢卡的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裤腿,劫机者在驾驶舱里发出胜利般的呼喊。引擎的轰鸣变成尖锐的嘶鸣,我最后看见的,是北塔某扇窗后,一个穿蓝色衬衫的男人正抬头朝我们看来。
2.
卢卡突然松开我的裤腿,转而死死抓住我胳膊,指甲像五根小铁钉掐进肉里,尖锐的疼痛顺着神经爬上来,这痛感如此真实,狠狠提醒我这不是噩梦。
后排的汉斯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宽厚的背影像堵墙般挡在金智妍身前,他没来得及回头,劫机者挥来的刀刃就划破了他的小臂,一道鲜红的血口瞬间绽开,血珠飞溅到我脸上,带着温热的腥甜。
飞机突然开始剧烈俯冲,头顶的行李舱被巨大的惯性扯开,行李箱、背包、婴儿提篮像冰雹般砸下来,有个硬壳行李箱擦过我后脑勺,嗡鸣声在耳朵里持续不散。
我死死抱紧前排座椅的靠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皮革被攥出深深的褶皱,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金智妍趴在过道上剧烈地干呕,胃里的酸水呛得她满脸通红,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和泪水混在一起糊住了眼睛。
汉斯咬着牙用手帕按住流血的伤口,血很快浸透了布料,他朝我吼出的声音带着喘息:“蹲下!快蹲下!”
我立刻蜷缩身体蹲在座位底下,冰冷的恐惧却像冰水从头顶浇透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尖叫:我们要撞楼了,我们真的要撞楼了。
舷窗外的云层被机翼撕裂成碎片,下方的城市像被按了快进键的拼图急速放大,那些高楼的玻璃幕墙上,清晰地映出我们这架飞机扭曲变形的影子。
我摸出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按出最后一条短信,收件人是女友的名字,内容只有“我爱你”三个字,可信号格依旧是死寂的空白色,这条消息永远发不出去了,像个黑色的笑话。
汉斯突然扑过来把我和卢卡一起按在座位底下,他的血滴在我手背上,和我的冷汗混在一起。金智妍的呜咽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细碎的抽泣。
劫机者的呼喊声突然拔高,像是在吟唱某种诡异的祷文。引擎发出濒临崩溃的咆哮,机身开始解体,我看见右侧的机翼带着火星脱离了机体,像片燃烧的叶子坠向地面。
北塔的玻璃幕墙在视野里占满了整个世界,那些整齐排列的窗户里,有人在挥手,有人在奔跑,更多的人只是站着,像被定格的剪影。
卢卡突然不再发抖,他仰起头看着我,小脸上没有恐惧,只是困惑地问:“迈克叔叔,我们要去星星上了吗?”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剧烈的白光就吞噬了一切,耳边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轰鸣,比雷霆更响,比地狱更深。
3.
同一秒,北塔八十六层的茶水间里,咖啡机的嗡鸣还在空气中浮动。
艾玛捏着方糖盒往第三杯黑咖啡里倒糖,砂糖粒撞击杯壁发出沙沙声,她盯着逐渐融化的糖块发呆,周一的疲惫像湿棉被裹着四肢。
阳光穿过双层玻璃幕墙斜切进来,在地板投下菱形光斑,晃得她眯起眼,抬手挡光时看见指甲缝里还沾着上周的指甲油残渣。
打印机旁的何塞猛地捶了下机器侧面,A4纸的一角从出纸口倔强地翘着,他骂骂咧咧地拽出卡纸:“这破玩意每周一准罢工!”
突然整层楼轻轻晃了一下,像地铁进站时的共振,艾玛手中的咖啡杯晃出半圈褐色涟漪,她低头看了眼腕表——8点46分,以为是楼下货运电梯超载引发的震动。
下一秒,头顶的天花板簌簌掉灰,细小的石膏粉末落在她的咖啡杯里,漾开星星点点的白。
火警铃毫无预兆地炸开,尖锐的鸣笛声刺穿耳膜,走廊里的红色警示灯开始疯狂闪烁,每一下都在视网膜上烙下残像。
印度程序员拉吉抱着银色笔记本电脑从隔间冲出来,纱丽的边缘扫过打翻的马克杯,他指着黑屏的电脑尖叫:“服务器全断了!整个系统都崩了!”
电梯井传来沉闷的撞击声,随后“叮”的一声脆响,左侧的电梯门缓缓滑开,却有股带着焦糊味的浓烟涌出来,在地板上蜿蜒爬行。
艾玛的心脏猛地往下沉,指尖瞬间冰凉——消防演习从不会有这样的烟味,上周刚参加过的演练里,警报声都带着虚假的温和。
她弯腰蹬掉米色高跟鞋,鞋跟撞在金属柜上发出叮当声,光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触电般的凉意让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往楼梯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还是率先冲向走廊。
身后传来何塞的喊声,他的西班牙口音在警报声里变了调:“左边!安全出口在左边!别往电梯那边去!”
拉吉抱着电脑跟在后面,纱丽的裙摆被他自己踩住,踉跄着差点摔倒,嘴里还在念叨:“客户的数据还没备份……”
艾玛跑过前台时,瞥见接待员露西正用颤抖的手拨打911,电话听筒从耳边滑下来,线绳在桌角缠成一团乱麻。
浓烟顺着走廊缝隙弥漫过来,呛得她开始咳嗽,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八十六层的高度突然变得像悬崖般可怖。
安全出口的绿色荧光在烟雾中忽明忽暗,何塞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快!我断后!”
她跌进楼梯间的瞬间,听见上方传来玻璃破碎的巨响,某种沉重的东西正顺着电梯井坠落,带着呼啸的风声。
4.
楼梯间像被塞进沙丁鱼的罐头,每级台阶都挤满了人。
香奈儿五号的甜腻混着劣质烟草味,还有汗湿的酸味,在密闭空间里发酵成呛人的浓雾,熏得艾玛睁不开眼。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高跟鞋,细跟在刚才的冲撞中折成锐角,鞋跟处还挂着半片裤脚线头。
干脆用力扔进人群缝隙,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瓷砖缝隙里的灰沙硌得脚底发麻。
拉吉举着手机往前挪,屏幕光在人群中劈开晃动的光柱,照亮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抱猫的老太太蜷缩在转角,怀里的波斯猫拱起背,雪白的毛沾着灰尘,她对着猫嘟囔的法语像揉皱的丝绸:“我的宝贝,别怕……”
艾玛听不懂词句,却看懂她浑浊眼球里浮着的绝望,像溺水者最后抓住的稻草。
“我来抱吧。”她伸手接过猫,毛茸茸的身体在掌心剧烈发抖,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她的袖口,细软的毛蹭得手臂发痒。
人群突然向前涌动,像被戳破的洪水,有人尖叫着被挤得失去平衡。
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摔在台阶上,公文包滚出去,文件散落一地,被无数只脚碾过。
穿红裙的女人坐在地上哭,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旁边的男人吼着“让开”,却被更多人推着往前。
火警铃的尖啸混在其中,像根不断绷紧的钢丝,随时要断裂。
艾玛感觉脚底一阵刺痛,低头看见碎玻璃嵌进肉里,血珠顺着台阶往下滴,在灰色水泥上洇出暗红的点。
她咬着牙把猫搂得更紧,猫的心跳透过皮毛传到掌心,和自己的心跳撞在一起。
前方有人喊“着火了”,人群瞬间炸开,更多人开始攀爬踩踏,艾玛被推得撞到扶手,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
老太太不知被挤到了哪里,只听见远处传来她模糊的呼喊,像被风吹散的纸片。
拉吉的手机突然熄灭,黑暗中有人撞到艾玛的肩膀,猫吓得“喵”地一声弓起背。
“跟着我!”她听见拉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浓重的喘息。
摸索着抓住扶手,冰凉的金属上沾着黏腻的汗,艾玛一步一步往下挪,脚底的伤口被台阶反复摩擦,疼得她眼前发黑。
但她不敢停,身后的热浪越来越近,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舔舐她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