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非前几天在昆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开口就说:“小阎啊,是我!还能听出来我是谁吗?”我近乎热泪盈眶了,对方操中原大地口音。我马上回道:“何所长!是您。”我平静了一下说:“何所长我可找了您40多年,想不到您先把我找到了,您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何所长说:“卫生队X医生前几天来北京,我们聚会,他是76年湖北恩施兵,我通过他找到咱们所小熊,小熊把你手机号给我了。”小熊是我们卫生所老兵。
我一直愧对何所长,欠他两斤木耳欠了40多年,一直没有给上他,这么多年也一直惦记在心里。
何所长是我当兵的时候3营卫生所所长,我是1978年部队在沈阳施工,从八连通信员被调到营卫生所当卫生员的。当然了,我入伍第一年在师部卫生员训练队学习了一年,回来没有马上成为卫生员,也许是年龄小,老连长让我当通信员了。我以为战场救护四大技术白学了。想不到在我当了半年多通信员,营里突然来通知让我去营卫生所报到。
何所长是全营卫生员的头,他管5个连5个卫生员,营卫生所两个卫生员,卫生所还有一个医助(排级)也是他的下属。
我去了南15马路一栋还没有门窗,墙体还是红砖头没有竣工的居民楼二楼,房子是两屋一厨。厨房就是小客厅模样,两个屋子。小客厅跟两个屋子都没有抹墙灰,地面也还是预制楼板,没有抹水泥地面,房子也没有门,门是木头箱子钉的。北面一个屋子就是卫生所,东面冷山那个屋子是通信班(后来扩编成排)住。营首长住楼上,这就是我们营部临时住所。卫生所小屋子不大,窗户是用塑料布挡上的,一进屋就是木板搭成的铺,能睡三个人。靠东侧墙罗了两个军用绿色药品箱子,是这套房子里最像样的“家具”了。
何所长睡把头靠东,睡中间是我,铺西头是75年兵小熊。何所长叫他小熊,我不能叫,他是老兵,四川开江人。他医术很精湛,复员回家一直在镇上开诊所,干到70岁。小熊已经成为老熊,今年73岁了。
1978年营卫生所就我们三个人。何所长是1968年河南扶沟县入伍,他是怎么从卫生员去的军医大学习,又是怎么样提拔的军医?这些我至今也不清楚。
何所长大个子,很瘦。那个年代部队伙食不好 ,胖子少。我也是102斤,现在148斤。想想当兵的时候,我现在真应该少吃饭。
何所长脾气不好,他虽然是所长。但是营长教导员他都敢顶嘴,营长侯国达1962年兵,何所长叫他老侯。教导员1956年兵姓徐,何所长叫他老徐。他脾气不好,记忆里没有跟我发过火。我去营卫生所没有几天就发高烧了,我舍不得八连,八连上上下下对我太好了,没有一个人跟我红过脸,说句心里话,我不愿意离开八连。去了营卫生所就上火了。
夜里何所长摸我头,马上起来说:“呀,发烧了。”打开灯,让我张嘴,他用钢笔压我舌头,让我喊“啊”。他紧接着说:“小熊你起来,马上给小阎点滴青霉素。”我一发烧就上嗓子。第二早上何所长告诉小熊:“给小阎开三天病号饭。”病号饭就是面条。不过炊事班擀的面条是真细,真好吃,赶上有猪肉,还能给你放点瘦肉丝。面条用盆端回来,我吃不了,剩下的就给小熊吃了。我发烧一下子跟何所长拉近了距离,我感到他脾气不好也有温纯的一面。
79年初部队备战空气紧张,我们团撤回兴城白庙子营区,展开军事技术全训,备战。我也第一次住进营卫生所。卫生所房间不少,何所长自己一个屋子,配了一个医助自己也是自己一个屋子,我和小熊一个屋子。有两个处置室,一个药品仓库。我们卫生所占去了营部房子差不多三分之一。
我是通信员出身,会来事。每天早上给何所长跟医助房间打算卫生,何所长的衣服我都是抢着洗,但是没有给医助洗衣服的记忆。何所长很喜欢我。我跟五个连队炊事班都熟悉,尤其是我们老连队八连炊事班。我上午会背着药箱子跟消毒喷雾桶,去各个连炊事班名义上是去消毒,实际上是要吃的去。主要是跟炊事班长要鸡蛋跟挂面,还有猪肉。咸盐酱油豆油处置室里都有。晚上熄灯号一响,我跟小熊开始用电炉子炒鸡蛋,煮挂面。我还负责拿医用酒精兑开水当白酒喝,国人开始勾兑白酒是90年代初,我70年代末就会勾兑白酒了。鸡蛋炒好了,挂面煮好了,我就去喊何所长。我们挡着窗帘,三个人坐着,开始吃面条,就炒鸡蛋喝酒。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我们也不是净干这些违反纪律的事情,白天处置指战员病号非常忙。那个年代部队洗澡十天半个月轮一次,训练摸爬滚打,指战员长疖肿的非常多。卫生所每天得排队处置疖肿,疖肿严重的得做引流手术。手术大多数都是何所长亲自做。尤其疖肿长在阴囊部位,何所长更是不放心我给做引流手术,他说:“这些战士跟你一样,还没有碰过女人,你要是有一点粗心大意 ,手术刀一偏,再把那玩意儿给割个口子,那咱们就是罪人了。”屁股蛋子上的疖肿需要做引流手术的,何所长就让我做,他穿白大褂站我旁边指导我怎么下刀。偶尔也给女人打针服药,我们营里没有女兵,女人都是我们营的干部家属。记得有一回,九连司务长家属来了,长的非常漂亮,哈尔滨人,那年那漂亮女人也就20多岁。她出现在我们营操场,训练的指战员就有好多精神溜号的。那漂亮女人也是发烧了,得打退烧针。何所长给她听了肺啰音,拿下听诊器冲我说:“小阎,你给她先打一针退烧针。”我没给女人打过针,这么一位看一眼心惊肉跳的漂亮女人,我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我声音颤抖地问:“何所长,臀部注射还是肱二头肌注射?“何所长不耐烦地说:“往屁股上扎!“
那女人脱一部分裤子,我就心跳加速了,因为紧张,针下去就打弯了,没有扎正,反复扎了三次,才完成注射。晚上九连司务长找上门来,冲何所长喊:“你们卫生所拿我媳妇屁股开练呢?睡觉都不敢平躺着。”何所长回他道:“你媳妇不配合,我们小阎一下针她就掉腚,怨你媳妇不怨我们。”何所长“护犊子”。
何所长也要求我们加强岗位练兵,提高业务能力。他医学书多,记得他借给我一本《生理解剖学》现在A四纸那么大,厚厚的一本书。里面骨骼系统,特别是生殖系统 ,还有泌尿系统都是彩色图片。何所长把书交给我嘱咐道:“看医学方面的书,不能跟看小说似的,得带着问题读,读到哪个系统,哪个系统会发生什么病理改变?要有联系性的读。”他又不放心地嘱咐我说:“小阎啊,你还小,没有看过女人身体,解剖学上啥图片都有,看的时候一定要端正态度!不能有任何私心杂念,还有睡觉前不能看?”我大胆地反问了何所长一句:“晚上睡觉前为什么不能看?”他拍了我脑袋一下说:“傻小子,睡觉前看你不跑马啊!”跑马就是遗精。
有一天何所长把我叫他屋子里,他的表情总是严肃的。他说:“小阎啊,我已经申请转业了 ,我想在我走之前让你把党入了。我走了就没有人能给你这么使劲儿了。”我有点要哭了,我真的舍不得何所长转业。他那年好像是36.7岁吧?我说:“何所长你不走不行吗?”何所长说:“你嫂子守空房快10年了,一个女人带孩子,我必须走了。你没结婚你不明白。”
我又说:“何所长我想入党,那我得做哪方面努力?”何所长说:“光我一个人说你好不行,得营长教导员说你好。”我说:“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说我好?”何所长说:“这事非常简单,你从明天开始,跑完早操就跟通信排那几个小子抢竹扫帚,扫营部小操场。回答我记住了没有?”我说:“记住了所长!”
通信排也有好几个小子想入党,营部就两把竹扫帚,凭抢我抢不过他们,我从小读《三国演义》知道得智取。白天我把两把扫帚悄悄拿到卫生仓库锁起来了,第二天早上扫院子就我有扫帚,过两天通信排那几个小子又在哪里弄了一把扫帚,白天又让我锁仓库里了,我先后锁仓库五把扫帚。何所长进仓库冲我说:“小阎啊,咱这仓库是保管药品的,不是保管扫帚的。”我就趁着通信排不注意,把扫帚送给我的老连队八连了。老连长还夸奖我说:“看看人家小阎 ,把咱八连当娘家,有好事都想着娘家。”
我扫了半年院子,风雨无阻。在何所长助力下,我光荣入党了,那年我刚刚18岁。
何所长79年下半年转业了,他转业去了河南省扶沟县江村卫生院,当大夫。我在部队跟他通过几回信,我复员回到牡丹江也收到他一封信,我也给他回过一封信。紧接着我就随父母去省城哈尔滨了。
好像是1986年,家里牡丹江房子父亲要交上去,因为没有人住了。交房子之前,我的胞兄去收拾东西,就在院子里煤棚子里,靠道的那一侧板障子,几箱子小儿书缝隙里,发现了10几封信。信为什么在煤棚子里?因为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邮递员骑自行车过来送信,就顺着板障子缝,把信塞进煤棚子里了,煤棚子有房盖不能被雨淋。
这10几封信里就有何所长五六年前来的信,还有哈尔滨一个于女士给胞兄写的求爱信6封,于女士后来成为省城正厅级领导。胞兄把信带到哈尔滨,何所长在信里说,想麻烦我给买一斤木耳邮寄过去,说行的话给我邮钱。我家当年山木耳有的是,父亲60年代曾经在一个山区县担任过X委书记,能缺木耳吗?我那个时候已经在大厂团委,就急忙给何所长回了封信,因为五六年断联系了,想确认一下他现在还在不在扶沟县江村卫生院。信发出去了,没有见到回信。那些年结婚孩子出国,忙忙碌碌也就彻底跟何所长断了联系。但是木耳的事儿我一直亏欠何所长,也一直惦记着找到他,把木耳邮寄过去。
何所长后来是扶沟县县医院一把手,退休前是县卫生局局长。现在跟老伴住在北京儿子家,儿子是医生。生活过得非常好,什么也不缺,但是,我还是想把木耳邮寄给他,把40多年的遗憾弥补上。
我现在也不缺木耳,孩子在盛产木耳的县工作。
我跟何所长通电话,我没有提起木耳的事,他也没有说,这么多年了,他也许忘记了,但是我没有忘记!
我打算先给何所长邮寄几斤普洱茶。
还望网友诸君告诉我,木耳的事怎么处理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