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内乡县黄垭石头村是一个群屋连舍、风貌原始的好去处。连日的阴雨终于放晴半天，驱车前往。此时秋高气爽，凉风袭人，一扫多日来的霏霏压抑。但见四野葱郁间点缀枯黄，野草蔓延于荒坡，山岭沟壑涌动着翠绿，田垄间农物丰饶，这般景致让人尤为舒心惬意。
石屋的历史可追溯到 300 年前，沿山垭而建，随山势分布，分层排列，错落有致。与常规民居不同，石屋的房墙全用石块堆砌而成，没有钢筋、水泥与红砖；外墙未做粉饰勾缝，累累硕硕的石块上，工匠的凿痕清晰可见。工匠们以长块略平整的石板垫基构连墙角，保障房屋的稳固性；再用短平略窄的石块垒砌墙体，追求墙面的平整性。石块堆堆叠叠，重石相压，逐层抬升，最终筑成一座座坚实的石屋。 沿着碎石板路前行，石墙角落里野草稀疏，墙边石块间青苔履泥，墙石多为土黄色或淡红色，凿痕粗犷而鲜明，步入其间，仿若踏进了历史的沧桑里，耳畔似能聆听先民们在生存艰辛中开拓智慧的声音，每一道痕迹都似在诉说过往。
听村头老人说，以前巷子里的路面是用石板铺垫的石径，清幽无瑕、素静无尘。只是近些年乡村改造铺设水路时，石板路遭到了破坏。如今虽在巷道下埋设了排水暗道，但路面变、成了碎石片与泥土混填的模样，没能恢复原貌；再加上石墙上贯穿的白色塑胶水管，与石墙的古朴风貌格格不入，无法形成和谐统一的景致，施工方未能兼顾风貌保护，实在令人遗憾。这几日连阴雨不断，翻出的泥土变得尤为泥泞，行走其间，需仔细寻找可踮脚的石块，以防滑倒。
石墙在风中静静伫立，铭刻着先民们的汗水与勤劳，也承载着丰茂的生命力。它如傲松立于峭壁，总能展现出独特的创造之韵；又如野花遍布旷野，随处彰显着顽强与朴实。先民们依地形高低，修成错位相连的房舍，那些叠垒石块的粗糙质感与原始风貌，透露出岁月的痕迹，散发出狂野与不羁的风情。石缝里仿佛低语着旧日的梦境，伸手轻抚石块，似乎还能触到先民们残留的体温，在夕阳的映照下，传递着坚守与希冀。走在这静默的巷道中，不自觉放慢脚步，唯恐惊扰了旧时光里的沉睡，打乱了沉幽中的记忆。融入这宁静之中，仿佛自己也与这石墙、房舍一同呼吸、一同脉动。
烟丝轻扬，风动雾幕。漫步在这石巷中，一眼似能望尽三百年沧桑，细细回味，尽是绵绵韵意。触摸着石块上的历史印记，感受着旧时代的痕迹，体会人世的沧桑变幻、暗淡风痕与石迹凿印，每一处都带着岁月烙印，流淌着不舍与眷恋。在这里既能回味旧世界生活的艰辛，也能感触到新时代的蓬勃兴旺。幽静的风里，似有铁钎凿石的声响飘荡，在回顾历史的瞬间，厚重的年代感浮现眼前。
凉风习习，卷动云层。西北天空上的云朵分成无数小块，既像列阵的兵锋徐徐西移，又似绵羊层层铺在草原上滚滚而行。云层缝隙间，瓦蓝的天空突然显露，格外澄澈，阳光漫洒而出。
小巷西侧开着一扇门，门框老式，依稀能辨出底色是黑漆涂抹。门板上年画斑驳，经年张贴年画的地方，满是糨糊粘贴后形成的硬茧块状；门头的对联早已残旧。从门板的夹缝中望去，院内有一棵大树茁壮成长，只是院内杂草疯长，显得有些荒芜。门锁锈蚀严重，屋椽的端头因常年烟熏而发黑，木纹的裂缝深陷。墙壁上方开有一个孔洞，烟熏火燎的印记清晰可见。
屋内仍留存着旧日的生活气息：横木固定在石墙的孔穴中作为房梁，原木支撑在石块上作为立柱。梁柱低矮，需俯身才能通过。屋内的柴桌浮灰、竹床破旧、木箱褪色，却依然显得经久耐用。这些物件不仅简洁合理，更体现出先民们就地取材的智慧。屋与屋之间的层岩台阶、院与院之间的错落分布，无不诉说着先民们悠悠坎坷的人生路，以及息息相关的生存之难。
是呀，先民们以几指厚的青石板为基，层垒成墙；用宽长石板连缀墙脚，凭拱形梁架托顶，造就屋舍。这层石叠瓦中，处处可见创造与匠心。又道是：“晏晏秋语落蝉声，漫漫秋风散流云；暮烟秋柳掩旧忆，漏雨石檐思秋影。”
风云无定，鸟鸣喧喧。顺着两座连排石屋右侧的碎石泥道前行，第二层台地上突然显现出一幢三进院落。院落的场地略为宽阔，院中一棵桂树曲折生长，树身不高却依旧枝繁叶茂。叶片安静地舒展，花香清冷淡雅，树枝弯曲盘绕，形态独特。屋舍连成一片，泥径上铺着形状各异的碎石板，大小不一、摆放随意。巷道狭窄，仅容两三人并排通过。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气息，隐隐能闻到桂香。透过矮墙望去，院内草树茂盛，尽显沛然生机。
房掩其岭，路藏桑荫，重岗复岭，环碧四野。绿树与桑田交融，石屋与原野并展。在缝隙瓦角间，巷尾墙头随风轻曳的蒿草，依旧生长得旺盛而愉悦。望着这片幽幽石村，望着这一座座凝聚辛劳的石墙旧瓦，仿佛有“与天斗，其乐无穷”的呐喊声在村落中激荡，熔炼出奋进中的民魂。
秋风瑟瑟，携来薄凉，鸟雀徘徊于林尖，鸡鸭踱步于房舍，犬吠回响于村巷。世间最美的景象，莫过于村头杂货铺子升腾起的炊烟袅袅，满是生活气息。云朵如丝带般飘荡在东方天空，低山矮岭连绵不绝，凉气环绕周身 —— 这正是万物皆染秋意的时节啊！
夕阳西下，烫红了半边天，为世间万物覆了一层橘红轻纱。沿着落日铺就的光带驱车回家，不多时，暮色中的夕阳沉落在高楼间的缝隙里，余晖漫开，那些房舍楼层虽显阴暗，却在彤红的背景下越发明晰，像是一幅有呼吸的油画，内敛着、鲜活着，肃穆且有张力，凝练出盛大斑斓来。所谓：“浮光流动映晚霞，暮山秋风晕紫晴。”大抵就是这般景象吧。
2025年10月24日 随笔 张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