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担
接担,是当年我们在鲤鱼洲务农时特定的用语。它是在你身负重担,精疲力竭的时候,战友用他还冒着汗水的肩膀,接过你身上的担子,为你解压。回想起那难忘时刻,我至今仍然能听到发自内心的感恩的心跳。
1970年4月,我随上海2千多名知青,来到江西生产建设兵团9团务农。9团位于南昌市东郊的鲤鱼洲,气候温暖,日照充足,雨水充沛,无霜期老,适合农作物生长。在“广积粮”的年代,这里曾是江西的粮仓之一。
我被分配在5营27连3排9班。我们连是农业连,主要的任务是种水稻。一年早、中、晚三季稻,其中,“双抢”是最刻骨铭心的。那时,没有机械化,全凭人力。我们必须按照农村的季节,把田里几十万斤成熟的早稻收割起好用肩膀挑回来,紧接着在立秋前把晚稻种下去。农谚道: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那时,我们大多是刚从学校出来不久的16、17岁的孩子,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就和老农、五七大军一起进入实战。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一阵阵哨声就把大家集队到田里收割。使足劲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后,再把昨天收割的面干内湿的稻子捆扎后挑回连队的打谷场。早上空着肚子你追我赶几个小时,气力几乎用尽,再压重担,直接挑战我们体力的极限。刚开始,我量力而行,被调侃为“电线木头挑花篮”没使劲。再一看,女生们都在层层加码,只好鼓足勇气,像老农那样,捆扎起齐胸高的担子。谁知担子一上肩,就感到压力山大。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咬紧牙关,屏足气力,一步一个脚印地顺着田埂往回走。期间,因为换肩放慢了脚步,后面的催声就上来了。而且,挑稻不能休息,一旦担子落地,稻谷就会掉下来,造成浪费。不能停,更没有退路,只能坚持前行。很快,汗水湿透了衣服,接着喉咙干裂、冒烟,两条腿像踩在棉花地里,脚步力不从心地摇晃……
终于支撑到了红石桥,那里是等待救星的地方!完成任务返回的战友正等在桥下,准备为女生、体弱的人接担。从田里到红石桥,我仿佛走到了人生最艰难的时刻!终于,我终于听到了战友的声音:“我来!”当时,我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语言变得苍白无力。我无声地跟在战友后面,仿佛开始走一条从来没有走过的路。
从17岁到至今的71岁,我一直在心里感恩曾经为我接担的战友和在以后的工作中给予帮助的同事。
我的班长
听到胡逸岗熟悉的充满热情的相约,早已平静如水的心情神奇般地点燃,并有些激动。
回望鲤鱼洲,当年的胡逸岗清晰地呈现在眼前:穿着父亲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饱受阳光的黝黑的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胡逸岗,当年因模子小,被人戏称“老卜头”。一开叫,就是50多年。估计,鲤鱼洲过来的人,叫“老卜头”的要比叫胡逸岗的多。
胡逸岗时任27连(后改21连)三排九班班长。在鲤鱼洲当班长,全凭三个字——做出来。在我印象中,胡逸岗话不多,干活有点“拼”。每当出工哨声一响,说声“走啦!”首先拿起工具出门,挑起担来,决不亚于大模子,有硬木扁担被压断的历史。时间一长,后颈像当地老农一样压出一团乒乓球般大小的肌肉。
当时,我在九班当兵,有两件事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一年双抢,我早上出工时,感到浑身发冷,硬撑着把一担稻挑到红石桥时,两脚像踩在棉花地里左右摇晃,正当眼冒金星坚持不住时,胡逸岗已从连队谷场返回为后面的人接担,他来到我身边,说了声“我来”,接过担子向连队走去。我顿时感到如释重负。以后,每当碰到“如释重负”这个词汇时,我的耳边就会响起胡逸岗的声音:“我来”。
来到谷场,胡逸岗把扁担还给我说:“你有寒热了,快去卫生室看看”。结果一量体温,39度6。根据症状,得了“打摆子”。中午,正盖着被子冷得发抖时,胡逸岗从食堂里打来了病号饭——一碗面,上面还有两只荷包蛋。这碗面,温暖了我很久,很久。
1974年1月,赣州师范学校到鲤鱼洲招生。我报名后,在等通知的时候,胡逸岗回上海探亲。临别时,他笑着与我握手说:“祝你学有所成。”这是我们第一次握手,我感到了真诚与厚重。3年10个月,1400个日日夜夜朝夕相处的战友情谊,全在里面了。
3年疫情结束后,沈洪发兄约老同学、鲤鱼洲的老战友相聚浦东。我和胡逸岗再次相握,他仍然真诚地笑着,手还是那么有力。当年,我们这批人,从上海北站出发时刚刚才17岁,如今都是70岁老人了。大家仍然以茶代酒,从中午11点到下午2点,主题还是鲤鱼洲的故事,50多年的往事,清晰的仿佛就如昨天。虽然一次又一次的重复,大家仍然毫无倦意,而且回味无穷。这时,我真正感到,鲤鱼洲的经历,已经融入到了我们的血液里,成为我们这代人永恒的记忆。胡逸岗,我们的班长,永远的班长。
怀念鲤鱼洲的红花草
每当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的阳春三月,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鲤鱼洲上那娇小玲珑、自然奔放、清香扑鼻的红花草。
鲤鱼洲,位于江西赣江与鄱阳湖交接地带,经过千百年激流争涌,形成广袤的冲击平原。据史记载,公元1965年,当地数万民工修筑圩堤,围垦造田12万余亩。因此地盛产鲤鱼,鲤鱼有跳龙门之美名,取名鲤鱼洲。这里水资源得天独厚,土地肥沃,春夏季节,草绿花香;越冬时分,候鸟翔集,鸣声悠远。
1970年春,我随上海数万知识青年来到鲤鱼洲。出工途中,经过21连的红石桥,放眼南望,连着天边的黝黑的土地沐浴着灿烂的阳光。阳光里,铺满了紫、红、白三色相交的红花草,层层叠叠,象鄱阳湖的春潮,翻卷着、拥抱着奔向远方。回暖的春风,带着充满泥土气息的红花草特有的清香迎面扑来一一大自然原汁原味的馈赠,沁人心脾,令人难忘。
红花草,又名紫云英,当地人称之苜蓿,属越年生草木植物,历史悠久。晚稻收割后,深秋时分,农家就纷纷将红花草籽散播于稻田中。经过寒冬的孕育,春天来临,红花草不约而同地从隔年的土地里顽强地破土而出,迎着阳光绽放出生命的光彩。家喻户晓的紫云英蜂蜜,就取之于红花草之精华,具有清热解毒、祛风明目等功效。红花草还是中医的一味良药,有活血通经、化瘀止痛之疗效,促进新生的血液。当今的“农家乐”,时令季节,为游客炒上一盘碧绿生青的红花草嫩头,常常令人点赞叫好!
谷雨季节,红花草被农家犁进泥土里,成为早稻的优质绿肥。当地有农谚:花草窖河泥,稻谷胀破皮。可见,鲤鱼洲生产的稻谷,都是上好的天然食品啊!
红花草,不入名花,却又深受古今名人的赞赏。上世纪80年代初期,笔者在江西赣县博物馆工作时,参加全县文物普查,在白鹭公社吉塘大队陈家祠堂里,发现两幅古对联。经专家鉴定,为民族英雄、宋代著名诗人文天祥亲笔书写,重刊于清朝康熙六十一年(载于《江西历史文物》1984年2期《文天祥早期历史资料发现记》)。
昔日韦布来章贡
今日紫袍登颖川
苜蓿不妩风味淡
游扬最喜道情真
离开江西50多年了。如今,听说不少地方已将红花草成为春天的一景,开放的更加蓬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