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山西新绛,薄雾还未完全散去,我循着导航来到了稷益庙。沿着乡间小路前行,周遭一片静谧,若不是墙上零星的指示牌,很难想象这座藏在村落里的庙宇,竟藏着足以震撼人心的艺术瑰宝。推开斑驳的庙门,空荡荡的院落里,只有风吹过屋檐铜铃的轻响,文保员掏出钥匙打开殿门的瞬间,仿佛开启了一道通往古代的时空之门。


稷益庙的核心价值,在于大殿内保存完好的明代壁画。这些绘制于明正德二年(1507年)的壁画,不同于常见的宗教题材,而是以古代农耕生活为主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捕蝗图》。站在壁画前,眼前展开的是一幅生动的世俗画卷:头戴斗笠的农夫手持竹篓,眼神专注地捕捉跳跃的蝗虫;孩童们举着树枝在田间奔跑驱赶,衣角随风扬起;官员模样的人站在田埂边,似乎在指挥调度。画中人物的表情、动作各不相同,有的眉头紧锁透着焦急,有的神情坚定充满干劲,连田间的草木、飞舞的虫群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壁画的创作者显然对农耕生活有着深刻理解,不仅描绘了捕蝗的紧张场景,更将古代的农业生产工具、服饰穿戴、社会分工一一呈现。农夫们脚蹬草鞋、身披蓑衣,腰间别着的镰刀泛着冷光;官员头戴乌纱帽,身着补服,手持笏板的姿态尽显威严。这些细节让五百年前的农耕场景变得触手可及,仿佛能听见田间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闻到泥土与汗水混合的气息。


除了《捕蝗图》,其他壁画同样精彩。东壁上描绘着大禹、后稷、伯益三位传说中的先贤,他们或手持农具,或眺望远方,身旁簇拥着侍从,展现出古代先民对农业守护神的崇敬。西壁则是祭祀场面,身着华服的男女在庙宇前虔诚行礼,供桌上摆放着猪头、瓜果等祭品,香烟袅袅升腾,营造出庄重肃穆的氛围。整座大殿的壁画以红、绿、黄为主色调,虽历经岁月侵蚀,部分色彩已经黯淡,但依然能感受到当年绘制时的浓烈与鲜活。


仰头望向屋顶,同样能收获惊喜。琉璃构件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正脊上的鸱吻造型夸张,张开的巨口仿佛要吞纳天地;垂脊上的走兽神态各异,有的昂首嘶鸣,有的低头凝视,连毛发、鳞片都雕刻得丝丝分明。这些琉璃制品不仅是建筑装饰,更承载着古人趋吉避凶的美好愿望。在古代,琉璃烧制工艺复杂,能在庙宇屋顶大量使用琉璃构件,足见当年稷益庙的规格之高。


走出大殿,庙内还有一座古朴的戏台静静伫立。这座戏台虽历经修缮,但依然保留着明代建筑的风格。四根粗大的木柱撑起歇山屋顶,梁枋间的木雕虽已褪色,仍能看出花鸟鱼虫的图案。想象五百年前,这里或许也锣鼓喧天,戏班在台上演绎着忠孝节义的故事,台下挤满了穿着粗布衣裳的村民。如今戏台前杂草丛生,却也多了几分沧桑韵味,与大殿的壁画遥相呼应,共同诉说着曾经的热闹与辉煌。


在稷益庙停留的几个小时里,除了我几乎没有其他游客。文保员坐在廊下安静地读报,偶尔抬头回答我的问题。这种静谧的氛围,反而让人能更专注地欣赏壁画与建筑。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嘈杂的讲解,只有自己与五百年前的艺术对话。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石柱,目光掠过壁画上斑驳的裂痕,突然意识到这些历经风雨的作品,早已超越了艺术本身,成为记录古代社会生活的珍贵史料。


对于研究古代农业史、民俗史的学者来说,稷益庙的壁画是无可替代的实物资料;对于普通游客而言,这里则是感受传统文化魅力的绝佳场所。当我们习惯了快节奏的现代生活,偶尔走进这样的古庙宇,静下心来欣赏一幅壁画、观察一处建筑细节,便能触摸到历史的温度,体会到古人的智慧与匠心。稷益庙这座被时光封印的艺术宝库,正等待着更多人去发现它的美,让那些凝固在墙壁与屋檐上的故事,继续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