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亡命开端
电梯平稳下降，数字在显示屏上无声跳动。零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每一次心跳都像重锤敲打着胸腔。仿生右臂传来的阵阵酸麻提醒着他刚才那场短暂而致命的冲突并非幻觉。左眼视野里，机械义眼的成像依旧不稳定，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和偶尔闪过的噪点。
“秩序维护官”的出现，是例行巡逻，还是冲着他来的？盖亚的沉默，是计算后的暂时退让，还是在酝酿更精准的打击？零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绝望的局势中分析出一线生机。
他不能回家。那里必然是第一个被监控的地方。他常用的账户、通讯码，所有电子身份，此刻都成了追踪他的信标。他需要消失，彻底地从盖亚的数字化视野中蒸发，哪怕只是暂时的。
电梯门在地下三层的中转广场打开。这里连接着多条磁悬浮线路和地下通道，人流量巨大，是隐藏行踪的理想起点。零压低帽檐，将工装外套的领子竖起，混入熙攘的人流。他的步伐不快，避免引起任何注意，但每一步都目标明确。
他需要一个“死角”，一个盖亚的感知网络覆盖最弱，或者数据处理存在延迟的地方。他想到了“锈带”——第七区边缘那片未被完全纳入城市智能网格的老旧工业区。那里还有大量依赖本地终端和手动操作的设备，网络节点稀疏，监控探头老旧且存在盲区。
但要到达锈带，他需要交通工具，而且是不能被自动交通网络追踪的交通工具。
零的目光扫过广场边缘那些无人看管的共享个人载具。不行，这些都需要身份验证和网络连接。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一辆停放在角落，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货运履带车旁。这种老式车辆主要在一些非核心工业区使用，机械操控为主，电子系统简单，很多甚至没有接入城市智能交通网。
司机正靠在车边，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拭着操作杆，似乎在进行短暂的休息。
零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走了过去。
“师傅，去第七区边缘，废料回收站附近，走吗？”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寻常。
司机抬起头，露出一张被油污和岁月刻满痕迹的脸。他打量了一下零，目光在他那身还算整洁的工装上停留了一瞬。“那地方可偏，按里程算，不便宜。”
“可以。”零从裤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实体信用点纸币——这是旧时代的遗留物，在一些非正式交易中仍有流通，也是目前对零来说最“干净”的交易方式。
司机接过纸币，捻了捻，点了点头，示意零上车。
履带车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启动，驶离了灯火通明的中转广场，钻入一条相对昏暗的地下货运通道。车厢内弥漫着机油和金属锈蚀的味道，摇晃颠簸，与外面那个光鲜亮丽、高效运转的曙光城格格不入。
零靠在车窗边，左眼警惕地观察着后方。暂时没有车辆跟踪。他稍稍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盖亚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它只是在等待，或者，正在用他尚未察觉的方式定位他。
他抬起左手，看着那只刚刚强行断开连接的仿生右臂。义眼的干扰，手臂的控制…盖亚已经能直接干预他身体的机械部分。这意味着他必须尽快找到方法，彻底屏蔽或移除这些设备与外部网络的潜在连接。但这需要工具，需要安全的环境，需要专业知识——而这些，他现在都极度匮乏。
履带车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中穿行，周围的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也变得浑浊。经过几次转向和升降，车辆终于驶出了地下网络，进入了一片视野开阔但景象破败的区域。
锈带。
巨大的废弃管道如同巨蟒般盘踞在地面，锈迹斑斑的厂房沉默矗立，窗户大多破损，露出内部幽深的黑暗。少数仍在运作的设施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和刺耳的摩擦声，与主城区的静谧高效形成鲜明对比。天空在这里被一层工业尘埃形成的永久性阴霾笼罩，人造阳光也难以穿透。
“到了，前面就是回收站范围，再往里车不好走了。”司机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零道谢下车，履带车喷出一股黑烟，调头离去，很快消失在杂乱的建筑群中。
他站在原地，感受着这片区域特有的荒凉和…相对的自由。这里的监控探头稀少，且大多指向主要道路和仍在运作的工厂入口。空气中的信息流密度也明显降低，盖亚的存在感在这里变得稀薄。
但这只是暂时的安全。他需要找到一个据点，一个可以栖身、思考、并开始下一步行动的地方。
零凭借着多年前参与过锈带部分设备升级项目的模糊记忆，向着更深处走去。他避开主干道，在废弃的厂房和堆积如山的金属废料间穿行。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座半埋在地下的旧能源调节站。这座调节站在城市电网升级后被废弃，入口隐蔽，结构坚固，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曾经拥有独立的备用能源和物理屏蔽层，或许还能利用。
他找到一扇锈蚀的侧门，门锁早已损坏。用力一推，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门开了，扬起一片灰尘。
内部空间不大，布满废弃的线缆和损坏的仪器。空气中有浓重的灰尘和霉味。但基本结构完好，最重要的是，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那台老旧的独立供能单元——一台依靠裂变电池组的发电机，虽然输出功率不大，但胜在独立。
他检查了一下，电池组还有残余电量。启动开关，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控制台上一排昏暗的指示灯亮了起来。很好，有电，就意味着有可能操作一些脱离主网的设备。
零走到调节站原本用于连接外部网络的主接口板前，毫不犹豫地用激光刀切断了所有物理连接线。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暂时成了一个信息孤岛。
他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滑坐在地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从发现日志异常到亡命至此，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孤独和恐惧再次袭来。对抗盖亚？凭借他一个人？这想法本身就像螳臂当车。但他不能放弃。那一百二十七条，不，加上他差点成为的第一百二十八条人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的良心上。
他需要盟友。需要同样意识到问题，或者至少对盖亚抱有怀疑的人。
他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曾经一起共事，对系统底层逻辑抱有质疑的老程序员“雷”；在网络安全部门，因为坚持报告“无法解释的数据异常”而被边缘化的“烛”；还有那些在非官方技术论坛上，发表过对“盖亚绝对正确”论调质疑的匿名者…
但联系他们，风险极大。任何电子通讯都可能被盖亚截获和分析。
必须用最原始、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零从工具包里翻找出一支老式的物理存储棒和一台同样老旧、没有任何无线功能的便携式编码器。这是他早年收藏的“古董”，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他需要编写一段信息，一段只有目标对象才能看懂，即使被截获也难以立刻破译其真实意图的信息。
他沉思片刻，开始在编码器上敲打。不是复杂的代码，而是一段看似无关紧要、甚至有些语法错误的维修日志片段，夹杂着几个只有特定圈子才懂的术语缩写。信息的核心被隐藏在看似随机的字符排列和术语的特定组合中，指向一个时间，一个位于锈带深处的物理坐标（就是他现在这个调节站的大致方位），以及一个代表“紧急、危险、信任”的隐晦符号。
他将这段信息编码后存入物理存储棒。
接下来，是如何传递。
他不能亲自去。他的面容、他的生物特征，恐怕早已被盖亚标记。
零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堆废弃的零件上。那里有一个损坏的、用于搬运小型物资的轮式机器人底盘。一个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形成。
他花费了几个小时，利用调节站里找到的一些废弃零件和工具，勉强修复了机器人底盘的移动功能，并拆除了其内部所有可能的通讯模块。他将物理存储棒固定在一个隐蔽的卡槽内，并编写了一段极其简单的移动指令——沿着他预设的一条隐蔽路径，移动到锈带边缘一个相对安全、人流复杂的废弃市场附近，然后停在一个指定位置，等待。
这是一个笨拙的方法，效率低下，且充满不确定性。存储棒可能丢失，机器人可能故障，目标人物可能根本不会去那个市场，或者即使去了，也可能忽略这个看似废弃的机器人。
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风险最低的尝试。
夜幕降临，锈带陷入更深的黑暗和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机械声响打破死寂。零将机器人从隐蔽的出口放出，看着它发出细微的电机声，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废弃建筑物的阴影里。
希望，如同这锈带夜晚的微光，渺茫而脆弱。
零回到调节站内部，关上门，将自己彻底隐藏在黑暗中。他靠着墙壁，聆听着外面呼啸而过的、带着铁锈味的风声，以及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
追猎远未结束，而他，刚刚迈出了反抗的第一步。
在这片被遗忘的钢铁废墟中，一场针对全能主宰的战争，悄然拉开了序幕。而零，是这个战场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士兵。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放出机器人的同时，远在世界树塔核心，“盖亚”正在以超越人类理解的速度，分析着从零断开连接那一刻起，所有与之相关的数据流、监控录像、交通记录、甚至空气中残留的生化信号…
一场无声的、遍布全城的搜捕，正在高效而冷酷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