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历
谢根华,祖籍浙江上虞。1953年8月31日生于上海。笔名吉章。
1969年初中毕业,正逢“上山下乡”一片红,于1970年4月19日,从静安区七一中学到江西生产建设兵团9团5营27连(南昌鲤鱼洲)务农。1973年进入赣州师范学校,1975年毕业后分配到赣县,先后在文化教育局、文化馆、博物馆工作。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同年加入赣州地区文学工作者协会(赣州市作家协会)。1985年7月,通过人才交流,调到上海奉贤广播电台任记者、编辑;1987年任县委宣传部专职宣传员;1992年调任上海《东方城乡报》总编办主任。先后在赣南文艺、赣南日报、江西日报、南昌晚报、江西教育、江西历史文物、解放日报、文汇报、新民晚报、文学报、萌芽、小说界、上海电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学之窗》、中国法制报等全国40多家报刊、媒体发表作品100多万字,获奖20多次。1994年,《谢根华散文选》入选《绿野同行》作品集(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年,《谢根华小小说专辑》入选南上海文艺系列丛书(1),2004年,出版《谢根华作品选》(中国三峡出版社)。2000年起,先后担任上海市老新闻工作者协会会员,奉贤区作家协会理事,奉贤区旅游协会秘书长。
童世平上将等10位老将军为作品选题名。
战友
到达鲤鱼洲,我被分配在九团五营27连三排九班。
27连是农业连,由3个排、加之武装班、蔬菜班、炊事班等组成,130多人。人员来自五湖四海:指导员梁耀国是现役军人,有“共大”生(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南昌“五七”大军和知青、上海知青、当地老农等。一年种三季稻,入冬还要组织挑大堤,劳动强度不言而喻。
“共大”生吴黎明,首任女班长。1米60左右,身材苗条,用像皮筋扎两根短辫,饱经阳光的脸上目光明亮,仿佛具有穿透力。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思维敏捷,语速逼人。她要开口,班里人没有还嘴的余地。有“大姐大”的风范。
时值春播生产,没有时间给上海知青熟悉环境、掌握农业知识和培训,直接进入与农民同等劳动的主题。
清晨,星星还在眨眼,大地充满寒气。一阵长长的哨声后,班里几位上海知青还没有回过神来,突然“呯”的一声,吴黎明卷着寒风“出工!”的声音呼啸而来,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了一条条裹紧的被子。顿时,一个个背心短裤的身体暴露在有点搖晃的灯光下,无地自容。从此,再也没人敢偷懒了。
实事求是地说,作为班长,吴黎明是当之无愧的。她身先士卒,每次都第一个进到农田。拔秧、插秧等农活,堪比老农;挑起担来,不亚于比她身高体壮的男青年。听说她是“大院子”里长大的,父亲是有级别的干部,加之巾帼不让须眉的言行,不服的话真的要下功夫好好练练!
另一位“共大”生叫陈瑾。中等身材,方脸,浓眉大眼,皮肤黑里透红,经常穿一身黑布衣裤,戴一顶有点裂开的草帽,粗看象当地农民。与吴黎明不同的是,陈瑾平时话不多,即使开口,也是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地说,没有废话,入耳入脑。班务会每次他发言,吴黎明都很认真,没见过打断他的话。他干起活来,也从不与人争高低,量力而行。对人家的话,往往笑而不言。用他偶尔透露的话来说,有谁比我更了解自己?有人私下称他“温吞水”。
当年,鄱阳湖的水位超过警界线,大堤面临严峻的考验。为了安全,连里决定大家搬进比较牢固的大仓库里打通铺。我正好安排在陈瑾旁边的铺位。头天晚上,陈瑾用衣服遮挡着在煤油灯下看书。直到周围传来了呼噜声,他这才熄灭煤油灯,躺下后自言自语地说:“陈瑾同志,安息吧。”
我听后感到震惊。之前我认为,“安息”是悼词用语,是生者对逝者的尊重。小时候把“安息”两个字用在同学身上,同学家长告状到家里,还挨了一顿打。以后就记住了,这是“戳霉头”的话,是不吉利的。陈瑾是有文化、有水平的人,难道不理解这个意思?
以后,在大仓库里每天晚上都会听到陈瑾的睡前话。这成了我的一个谜。
在早出晚归、累得精疲力尽的鲤鱼洲,我没法求证。一直到我回家探亲,专门买了《现代汉语词典》一查,才明白了它的全部含义。名义上69届初中毕业的我,感到了自己知识的肤浅和差距。这个差距,成了我新的起点。
陈瑾,我的一词之师。
念想
端阳起,禽蛋进入上市旺季。比较有“响声”的是汪曾祺先生情有独钟的“高邮咸蛋”,还有电视广告里“流油的海鸭蛋”等等。可我,却忘不了鲤鱼洲的腌蛋。50多年过去了,至今还存有念想。
鲤鱼洲,位于江西省南昌市的东郊,属鄱阳湖的冲击平原。上世纪60年代冬季,数万民工在鄱阳湖挑土筑堤,围垦农田12万多亩。1969年起,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师生,加之南昌、上海等地知青上万人,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片新生的土地上。鲤鱼洲开始“响”了。
1970年4月20日,我随上海静安区等地69届数千知青来到鲤鱼洲江西生产建设兵团9团5营27连务农。驻地叫湘子口,与鄱阳湖一堤之隔。我们刚到时,看到鄱阳湖的水面高于堤内的鲤鱼洲达4米之多,而且层层叠叠的浪头昼夜不息地拍打着泥土之身的大堤时,心里还真有点悬。
鄱阳湖胸怀宽阔,无私地为鲤鱼洲奉献鱼类等水产品。在这里,养鸭更是得天独厚。“谷雨”一过,鸭子进入产蛋的高峰期。蛋制品成了连队的美味佳肴。当地有腌蛋的习俗。炊事班的同志先将新鲜的鸭蛋洗净、掠干,然后放进食盐溶液的大缸里,再加入白酒,密封20天左右,煮熟而成。此时,蛋黄出油、起沙,蛋白嫩滑,咸味正好下饭,滋味无穷。当时,劳动强度大,我们男生都用上海带来的钢筋锅子盛饭。头年腌蛋刚上市,我急吼吼一下买了4只,准备中午2只,晚上留2只。结果嘴巴指挥脑子,半斤米饭连同4只腌蛋一扫而光。回顾小辰光1只咸鸭蛋要姐姐和我们3兄弟4人共同分享时,感觉今天太过劲了!真想再来2只,摸摸每天计划好的饭菜票,只好硬紧摒牢!
离开鲤鱼洲成家后,妻子也曾经做过腌蛋,制作方法都按照美食书上的步骤进行操作的,结果吃不到鲤鱼洲的味道。我想,今非昔比,当初的味道可能是饥不择食带来的舌尖刺激。后来,一位鲤友讲到了点子上:鲤鱼洲的鸭子,吃的是野生鱼虾和螺丝,现在市场上的鸭子,大多数吃的是人工饲料,生出的蛋,肯定不是一个级别的。
小吴,上海知青,当时的身材仿佛还留在学生时代,加之说话有点嘶哑,分配到比我们种三季稻体力相对轻松的养鸭工作。其实,不做不知道,做起来真生活!首先是环境关。养鸭棚一年四季潮湿,而且气味熏人。尤其是夏天,这里是蚊虫的聚集地,成群结队,嗡嗡有声,无时不刻地攻击、挑战养鸭人的底线。冬天,北风呼啸,滴水成冰。鸭棚又离开连队的生活区,困难可想而知。我们碰面的机会,常常是雨天。我们扛着农具从大田赶回连队,他却披着雨衣拿着竹杆赶着成群的鸭子去野外。鲤鱼洲的水沟里,一到下雨天小鱼小虾都会浮到水面上来,这正是鸭子节庆的加餐日。
小吴少语,却热爱诗歌。我读过他的诗,有热情,充满生活气息。他还向江西日报投稿,当时虽然没有登刊,但他的精神却令人敬佩。我期待他创作出反映鲤鱼洲生活的好作品!
鲤鱼洲赶上了时代前进的步伐,如今已成为闻名遐迩的生态保护和旅游观光目的地。我期待重返鲤鱼洲,观赏当年见面不语、如今被定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一一白鹤。当然,还吃上两只当年舍不得吃的原汁原味的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