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更深的粽
注:本文有剧透
当看到曾美云将刀刺入吴葆树腹中那一刻,我确信这部电影的编剧一定是女性。
看了一下影片信息,果然,第一编剧韩念锦是女性,也是导演蔡尚君的夫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辛芷蕾饰演的女主角曾美云,并不是这些年流行的那种“大女主”,甚至有些反其道而行之。同时,影片剧情也正如很多影评所说,集晚点八点档狗血肥皂剧之大成,除了演员的表演,似乎真的乏善可陈。
然而,如果仅因为此,恐怕辛芷蕾也难以摘下威尼斯影后的桂冠。
虽然影片在广州拍摄,但是导演也说,这个故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一个城市。甚至,除了片中的直播带货和智能手机体现出时代性外,它的其他要素换一个时代也能成立。
但,我一直在评议这些年的现实主义题材影片时强调,中国三十年来的阶层跃升大背景,以及近几年来因为经济转型所带来的社会性的压力和迷茫,已经是目前现实题材挥之不去的底色。
描绘在这么一个时代大潮中那些平常、挣扎甚至狼狈,不那么光鲜亮丽的人生轨迹,显然并不“正能量”,也很不“主旋律”。但是我们不能忽视这些人生样本的存在。早在2020年,就蜂拥一般出现了之前若干年一直缺席的“失败者叙事”三部曲《隐秘的角落》《重生》《我是余欢水》。
然而,几年过去了,现实压力似乎愈发严峻,同时,原本在泡沫大潮中金碧辉煌的影视行业也步入了一个复杂的盘整通道。
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激发了导演的创作欲望,蔡尚君如此说:中国的经济环境、社会思潮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我更多地想关注当下的中国人的精神面貌和道德困境。
影片中第一个关键词是“背叛”,女主角曾美云因为交通肇事,丈夫吴葆树挺身“顶包”,而曾美云却在丈夫入狱后抽身而去,投入了另一位社会地位更高的男性其峰的怀抱。
这种背叛无疑在道德上是受到质疑的,可以看到影片中她一直背负着道德的压力,也因此在医院偶遇前夫时,想到要负担起照顾他的责任。
电影中最早触及这一问题的应该是2014年的《心花路放》,虽然是一部喜剧片,但触及的社会议题是非常现实的。
第二个关键词是“命运”,影片中也提到了命运,不过我想起的却是2015年的另一部国产片,也是黄渤主演的《亲爱的》。
那部影片中黄渤饰演一位网吧老板,与郝蕾饰演的妻子育有一子,妻子却与其他人结了婚。影片开头,妻子商议将孩子的抚养权过渡到自己名下,被黄渤拒绝,并说:“你和我最大的区别就是我认命,你不认命。”
因为过去几十年波澜壮阔的社会大潮,使得很多人都将阶层跃迁当成了理所当然,忽视了人类历史上大部分时候,阶层跃迁都是一个小概率现象。
当然,即便抛开了这一点,从最世俗的角度,恐怕大多数女性也会喜欢上片中冯绍峰饰演的其峰,有才有财兼有貌,这跟男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社会毕竟有其主流的道德体系。而曾美云这个角色本身也正如导演和主演所说,很难用好人坏人、自私无私去定义,她就是一个平常的普通人,只是恰好长的比较漂亮。
曾美云的道德底线不能说高,但也不算很低,片中用做生意这一点侧面证明了,比如她在找跑路的沈老板追回货款时,碰到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因为妻子一句话就同意减掉一半货款,在对方明显的敲诈情况下,又出于同情同意赔偿损失,也说明了她的性格底色。
然而这样做生意显然赚不了大钱,而她与有妇之夫其峰的感情纠葛,也因为她的退让无疾而终,甚至唯一的孩子也再度流产。
而张颂文饰演的吴葆树,也正如角色自己所说,明明自己没本事,还想着去承担责任,却让两人都背负了枷锁。
影片中电梯故障的那一场戏,无疑是对两人关系的一种隐喻,甚至是明示。
据辛芷蕾在现场路演中回答说,她对最后刺出那一刀的理解,并不完全是失去一切后的“我用什么把你留住”,而是包含了非常复杂的感受。
这也正是我们理解的入口,首先,既然这个角色能够得到威尼斯大奖,说明国外的欣赏者也能get到其中的意义,至少是一部分。
而在我看来,欧美的电影节体系似乎对这样一种中式女性角色非常的没有“抵抗力”:隐忍、坚韧、勤劳、寡言等,远的如巩俐《秋菊打官司》,叶德娴《桃姐》,近的如咏梅《地久天长》,杨紫琼《瞬息全宇宙》算半个。
而辛芷蕾的影后似乎在这一条线上“一脉相承”。而对另一半的故事背景,我不太确定外国人是不是都能get到,看到有影评说外国观众在快一半的时候才搞清楚辛芷蕾、张颂文和冯绍峰角色的三角关系,可以说是侧面证明。
既然阶层跃升是过去几十年的“主旋律”,也就是说身处这个时代的男人女人,从一开始就进入了一场“比赛”。 影片中呈现的中国男性的生存困境,也是最近某个pdf中进行了较多剖析的,其实用两句话就可以概括,一是“一生不息的人生跃迁大赛”,二是“跃迁需求对某些技能的偏重比如智力的压倒性优势造成大部分男性缺少性魅力”。
而有些人可以说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比如我们将冯绍峰饰演的其峰和张颂文饰演的吴葆树放在一起,可以说一眼可知谁是更可能成功的。
那么吴葆树当初能娶到年轻漂亮的曾美云,可以说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对她好”了,这也体现在之后两人的关系中。
由此就不难理解曾美云最后那一刀所包含的意义:你不仅要走,而且始终把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让我承受一生的道德负累,我受够了。
我在几年前,便不断的在自己的影视评论中强调,当代影视剧无论怎么演变,核心都是这三个问题:
我们该怎样做男人?
我们该怎样做女人?
我们该怎样做一个“人”?
而大部分当代人的悲剧就在于,如果将“阶层跃升”作为幸福的必要条件,那大部分人到最后都是会失败的。即便放下执念,以单纯的欢娱为目标,这欢娱也通常是短暂的。
吴葆树在被刺后转过身来面对曾美云那两声从怀疑到震惊的“啊??”是我认为张颂文全片演的最好的段落。中国女人对男人的怨念,以及男人对“男人”这一社会道德标签的释怀和放下,在这一刻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