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蒙冤,未婚妻转投他人怀抱。
自小护在身边的妹妹,也被强逼着嫁给了杀我父兄的罪魁祸首。
天理昭昭,人心灼灼,这天下本就该是我崔家的。
我不过,拿回来而已。
1.
「午时已到。」
一封告密信,西南边防全线崩塌。
我父亲孤军苦守西南四十七天,打退了敌军,但却等来了同胞的屠刀,十万将士惨死,满城无一活口。
「崔家通敌叛国,现已查明,圣上隆恩,特准满门抄斩,来人,行刑。」
监斩官淡漠宣布着判决。
他话音刚落,就有无数刽子手站到了台前,祭酒被喷在刀刃上,手起刀落,一排人头咕噜噜滚到了地面。
「通敌叛国?满门抄斩都是便宜他们了,这种人就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就是,边境十六城血流成河,多少人妻子离散,他们倒好,轻飘飘一个斩首就解脱了。」
「要不是圣上念旧,崔岳钊这种人,哪里有他带兵去前线贴金的机会,谁能想到,本来就是混个功绩的油差,他竟还觉得不够,要跟边沙那些蛮子做交易?」
「我呸,什么大将军,不就是个要饭的乞丐,要不是运气好,遇到了还在潜邸时的陛下,他们哪能有今天的地位?」
……
西南被屠后,我父亲被人冒领了功劳。
他是弃城而逃的将军,是害西南被屠的真凶。
而杀了他们的人,却成了把蛮子打出大齐的英雄,一步登天。
周围唾骂嘲笑的声音愈发不堪,我站在原地,任由那些脏污之言一声声落入耳中。
人群有了短暂寂静。
柳丝丝看着颓废的少年有了片刻的不忍。
但她又很快调整了心情,从前的少年是大帅独子,天资出众,是整个盛京未婚女子的梦中情人。
但现在……崔家满门抄斩,他成了个逃犯。
柳丝丝叹了口气,莲步轻移,走到了少年面前,
「这玉佩你拿着,我不会向官府的人举报你的行踪,但我们之间的婚事,绝无可能了。」
我扯了扯唇角,苦笑一声,接过了玉佩,
「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你不说,我也不会再去连累你的。」
柳丝丝脸上有些难堪,但又很快坚定了神色。
她喜欢的本来就是背靠元帅府,天资出众的少年,既然他现在家族倾覆,那自然该分开的,自己又何必愧疚呢?
2.
当初跟柳丝丝定情时,父亲怎么也不同意我们在一起,说她只是贪恋崔家的权势,若有一天崔家出事,她会第一个抛下我跑路。
我当时不信,还和父亲大吵一架,跑出了崔家。
说要去前线,搏个功名回来,让父亲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是今时今日,父亲不在了。
柳丝丝的反应却一如父亲当年所说。
我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转身丢给了路边的乞丐。
乞丐诧异一瞬,又追着我跑了过来,非要报答我。
我紧握的手掌渗出了血迹,当年柳丝丝在初云阁登台,我怜其身在红尘心却纯洁,不顾父亲的阻拦,用十万两银子将人赎下,后又教她书画,给她造势,让她成了京城闻名的才女。
可到头来……
我咽下胸口翻涌的气血,看向监斩台的方向。
「若你愿意的话,替我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乞丐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就应下了。
他们尸骨未寒,而另一边酒楼里,罪魁祸首却坐在一块喝酒畅谈。
可他是朝廷新贵,我一个逃跑的罪犯,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崔景初,是你吗?」
少女轻柔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用回头都能听到其中的殷切期盼。
我压了压帽檐,快步离开,
「小姐认错人了。」
谁料向来注重礼仪典范的少女,竟直接在大街上提着裙摆追了上来,
「景初哥哥,我真的很想你。」
未免闹出太大动静,我终是停了下来,
「九月,你不是小孩子了,快回去吧。」
少女的脸色微微发白,眼角的泪水将落未落,
「我……京中崔家的宅院都已经被封了,朝廷的海捕文书也已经发出去了。这是……兰园的地契,你待在那里,不会有人前去探查的,那里很安全。」
我叹了口气,无奈看向眼前的人。
「九月,崔家已经没了,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不要再跟来了,回去吧,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将地契塞回人手里,转身离开了。
「景初哥哥,我要成婚了。」
风里传来她的浅声低语,我脚步一顿,加快了步伐离开。
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那又能怎么样?
她爹是下令斩杀崔家的人,她未婚夫是陷害崔家投敌的人。
当初那个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妹妹,也随着成长,一点点站在了对立的那一面。
3.
「二公子,您怎么……回来了?我以为您已经……」
我皱眉看着眼前的人。
这是崔家在京城唯一一个还没有被查封的联络点。
「二公子请放心,这个布庄小人已经经营二十多年了,这里很安全。大将军的为人,小人还是相信的,只是世态炎凉,唉。」
「这是五十两银子,您还是拿着这些银子尽快离京吧,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我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确实足金足量。
我握着银子轻笑,
「王掌柜辛苦了,我今日来此,是为西南一役的战报,兄长当日在府上,你这里应当还有备份。」
王掌柜笑了笑,眼里的敷衍和不屑随之流出,
「二公子,崔家已经亡了,西南一役纵然有蹊跷又怎么样?陛下亲笔御书,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更何况……」
王掌柜说着说着嗤笑出声,
「更何况,二公子当初不是已经退出崔家了吗?这抄家灭族的时候都没见着你,这会跑过来逞什么英雄?」
「这铺子我投入了很多心血,能有今天没被官府的人查封,也全靠我的努力,我这里没什么可以帮到二公子的。这五十两银子,就算全了我们主仆的情谊,崔家已经灭了,二公子总不能叫我一块跟着殉葬吧?」
我环视一圈,眼前的布庄,虽然不是很大,但五脏俱全,重要的还有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口碑。
崔家已经亡了,如果我没有出现,那这东西自然就是他的了,怪不得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搭理我。
我将银子丢到了桌上,顺势坐了下去,
「我要西南一役的战报,拿到了我就走。你是从崔家走出去的探子,应该明白,没有上级的指示,随意销毁战报是什么罪?」
「王掌柜,崔家已经没有人了,我们这些人苟且活下来也不容易,我无意再做一个恶人,但你要拒不交出战报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个王掌柜已经起了异心。
果然,我拿着战报前脚刚走,后脚金吾卫的人就围了上来。
我握着战报飞掠,只要有了这些文书,我就能向世人证明西南那一役里真正的叛徒是谁。
崔家跟着皇帝从微末起家,不论是军中的威望还是民间的声望,那都是一点点打下来的。
只是十万将士的命,十数城百姓的血太重了。
重到这事情被公布之后,放眼天下,没有一个敢为崔家说话的人。
只要解开了百姓心中的误解,我崔家的冤,皇帝不想平也得平了。
前后都有追兵围堵。
一个看似平常,用料却十分讲究的马车从街道上横插而过。
我想也没想直接越上了马车,
「别出声,等过了前面的——」
视线落回被挟持人的脸色,我讪讪然松开了手,
「九月,这个时间点,你怎么还没回宫?」
帝九月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听到外面的兵戈之声后,又忽然皱起了眉头,
「继续走,不要停。」
马车骨碌碌滚动起来,我捏着战报沉默了下去。
「景初哥哥,等过了前面那个警戒点,你就安全了。」
马车一点点向前,我悄悄掀起了一角看着远处查验的金吾卫中郎将,那人正是——踩着我崔家上位的许召,还是帝九月的未来夫君。
我侧身看向身边的人,从前走路都晃荡的人,一转眼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4.
马车到达警戒点时,被人拦了下来。
许召也认出了车夫,正是公主身边的侍女。
九月还未成年开始便整日带着侍女男装,到处晃荡。
所以许召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天色渐晚,眼下这京中并不太平,贵人还是早日回家吧。」
九月在里面轻轻应了一声。
许召大手一挥,金吾卫就放了行。
就在我松了一口气,要跟九月告别时。
远处忽然有一队,金吾卫带着猎犬赶了过来。
而那猎犬正冲着马车狂吠不止。
行至一半的马车又被人拦下。
还没等金吾卫的人过来询问,帝月九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街道之上,谁允许你们带着这么多猎狗通行的?现在乱成这样,待会误伤到百姓怎么办?」
九月先一步亮明了身份,任那些人有多怀疑,也不能再提出要搜查马车的话。
但与之相对的就是,她的身份并不能在宫外久待。
「殿下,属下让金吾卫护送您回宫吧。」
再拒绝下去,就更惹人怀疑了,九月点了头。
马车悠悠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原本以为许召会派个亲信护送的,谁料他竟然自己跟了上来。
马车内,我跟九月对视一眼,都起了几分无奈。
有许召跟在身侧,还有这么多的金吾卫。
我想在中途借机离开很难,可马车到了皇宫就要换小轿的。
也就是说,我必须在那之前离开。
我正沉思时,突然察觉到对面传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只见帝九月手里拿着一个木匣,看着我突然笑了。
4.
「好了,就这样,别动!」
帝九月将我的手从脸上扒拉了下去。
「一会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买回去的孤女就是了,有我在,不会有人想着查验身份的。」
那确实不会,但身长八尺的孤女,也确实是不多见了。
下马车后,许召确实是起了疑心,但看着挡在我身前的帝九月,终是眸子一暗,给我们让了道。
看着安静走在前面的人,我轻声道了句谢。
我们崔家是靠着战功起家的,我如今想要复仇自然也离不开战场,更何况,这年头,证据虽然有了,但若是没有与之相抗的武力,又有谁会信服呢?
我又覆上从前那面银甲,之前从军的时候,是因为不想牵连上崔家,让人误以为我是走了捷径。
但现在,刚刚好。
整整四年,我每日入梦,梦到的都是全家赴死的画面。
终于,在一次击退边沙进犯后。
我赚到了足够的功勋,回京复命。
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只是这一次,每个人看着我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有着谄媚。
我又见到了许召,他还是跟当年一样的令人生厌。
「大将军,可是下官做了什么事情,惹大将军不快?还望大将军明示,下官明日就去府上登门请罪,还望大将军勿怪。」
刚一下朝,许召就把我拦在了玉阶上。
但现在,时移世易。
我为刀俎,我管他说什么,总不过将死之人而已。
我抬手就把他掀开了。
许召一时不察,被我甩了个趔趄。
他再怎么说也做了皇帝多年的宠臣,这会被我这么一推,脸上的怒气当即就要压不住了。
「怎么?许将军还想跟本将军动手?」
西南三十万大军尽在我手,连皇帝都不敢在我面前做这样的姿态,他一个小小的将军,没有兵权,除了忍,又能如何?
我就那样看着许召,一点点压下自己面上的不快,重新给我赔罪。
未几,一个妇人打扮模样的人,突然从拐角处走了过来。
我握着刀柄的手,下意识紧了又紧。
那是帝九月。
如今已经是妇人装扮了。
是了,四年前,她就嫁给了许召。
我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狠狠皱起了眉头。
5.
她也看到了我,但只是微微一福身后,就拉着许召离开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刚松了一口气。
就见前面的人,突然回了头。
我看见了她眼里的泪花。
她……认出我了。
我手底下的副官常年驻守在西南,这次回京述职,体会到了京都的繁华。
立马就商量拉着我去了梅园,说是要好好看一看京都的美景。
我无奈,但又担心他们人生地不熟弄出乱子,坏了我的大事,也就跟着一块去了。
没想到,又让我看到了柳丝丝。
我皱眉看着舞台上来者不拒的人,只觉得荒唐。
明明那几年我给她打下了那么好的基础。
就算她什么都不做,那还有我给她留下来的院子和私产,竟然还能把自己混到这种地方来,真是蠢货,无可救药。
旁边一位看客见我一直盯着舞台上的人,
「兄台也是为丝丝姑娘而来吗?可是失望了?」
还没等我说话,那人又笑道,
「你看这梅园就是凭借着她的名气开起来的,前两年的时候,我也跟兄台一样仰慕她的才名,可来了此地之后才发现,什么才女,不过是个……」
那人笑了笑,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一直等那看客说完,我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起末。
原来当初柳丝丝把定亲信物还给我之后,转身就嫁给了一个穷秀才。
那秀才虽然喜欢他,但他家中有老母,是个守旧人,十分看不上柳丝丝的身份。
于是,二人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连带着他们夫妻的感情也越来越生分。
再加上那秀才后来又考了个进士,而柳丝丝却无法生育后。
他们之间的矛盾彻底炸开,一房又一房的妾室被抬进府。
起初,柳丝丝还拿捏着身段不肯服软,后来某一位妾室怀孕后。
柳丝丝终于坐不住了,开始讨好秀才。
但那时的秀才身边有那么多年轻,又貌美的女子,又怎么会理会她的讨好。
柳丝丝无奈之下,用银钱为秀才在官府里砸出来一个差事。
于是后来的事情,他们二人一闹矛盾。
总要柳丝丝拿出些银子去摆平。
可银子总有用完的那一天,但常年大手大脚的一家人却是再也无法忍受曾经节俭的生活。
然后,就有了现在登台的柳丝丝。
那看客说完,笑着摇了摇头,
「唉,不过也多亏了那秀才,若是当年崔家那位没有出事的话,她怕还是天上的仙子,又怎么会被我们这些凡尘子弟看见呢?」
我随意附和了两句,正要离开。
突然听到了身后,熟悉的声音,
「是景初哥哥吗?」
6.
我回了头,柳丝丝看着我面上的银甲微微一愣,
「景初哥哥,多年未见,可否去我房里一叙。」
我伸手制止了她想上前拉扯的动作,
「不必了。」
我转身欲走,身后那人却是不管不顾拉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