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人类共性与当代特质
● 刘李胜

诗歌作为一门古老的文学艺术形式,在不同的历史阶段有不同的时代属性。同时,它作为人类精神的最后堡垒,在每个时代有共性和永恒主题。无疑,当代诗歌有它的当代特性。基于这一特点,越来越多的诗人以对诗歌的巨大热爱,孜孜不倦地创作和探索,继承和发扬,甚至为之献身,让诗歌功能得到正常发挥。诗歌已成为展示时代精神精华的旗帜,引领世界潮流的号角,以及滋润人类心田的春雨。
我理解,诗歌的人类共性和当代特质,至少表现在以下基本方面。
一
在思想内容上——把握时代主题,直面未知、变局、焦虑或伤痛,聆听人类心灵底层的声音和诉求。
在当今国际社会中,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关心自身的安全、健康、权利和尊严。他们以人类生活、生存和价值观为核心,看到所有相关的东西,包括土地和家园、环境和存在、生活和梦想、未来和命运、压力和对抗、动荡和稳定、开放和封闭、和平和发展等主题。他们从内心深处呼喊:让世界环境配得上高贵的生命,也让高贵的生命配得上更美好的世界环境。当这些诉求得不到满足时,比如人权被践踏,身份和文化识别失踪,社会权利被否定,一系列挫败感和不断被撕裂的伤痛、令人窒息的现实压力,特别是战争引起死亡和破坏的灾难时,就迫使诗人们从诗歌语境中创造一个诗意的世界,寻求一种精神复兴和理想重塑的时间空间,来摆脱生活艰辛的现实。一系列关于人民、土地、祖国、神话、历史、宗教、斗争、爱情和史诗涌现出来。即使是“小清新”的诗歌风格,也曲折地有“大诗”的分量和思想。
当代诗歌的特质要求诗人们不是简单地描绘和探索另一岸的风景,“而是目前由横向存在和倾盆大雨中的朝圣者组成的焦点,闪烁着钻石的光芒”(法国诗人勒内.夏尔)。它们为普通人往往忽视和麻木的大局提供了视角:孤独和背叛,哀怨和抗议,冷酷和无助,死亡和腐败,黑暗和深渊等。无论诗歌的艺术风格和创作特色如何,诗人应该投入精力,在日常生活现实里寻找超凡和奇迹般的理想国度,在激进的对抗和难言的博弈里发现尊重、宽容和爱,从事物本身的是非曲直和复杂的情感认知里重塑世界链条,并成为一名操纵不确定性的诗歌魔术师。
虽然当代诗人多不是政治家(政治家兼诗人的暂且不论),但他们应有政治家的使命和思维视角,应该立足时代,立足本土,立足个体修养,成为哲学、伦理学、心理学和现代科学的艺术家。他们作品中爱的良知和知识的力量应当反映出无私和无界的心底、发展中科学的内涵、全人类的命运、地球境况、共同体完善,人们的疾苦,以及为前途的抗争和执着,以便了解当下的透明和光谱力量的抚慰,能给这个世界带来更多温暖和希冀。当代诗歌深度发掘了生命的意义、人生的代价、命运的无常、内心的潜意识,以及灵魂深处碰到的慌乱、困惑和无解,对冥冥之中的暗物质和量子纠缠也给予关注。诗歌的人类共性和当代特质,用我们经典的话说,就是赋予它以人民性,即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诗歌。
二
在艺术品质上——适应时代多元化需要,在吸取国内外诗歌优长基础上更着重于创新,深度挖掘对世界认知的诗意和改造世界的歌韵,通过诗歌的艺术力量影响世界变革。
当代诗歌艺术创新工作是全方位的。这更像是在处女地上垦荒,在陌生人间穿行,在森林里设定路标,在迷路时识别岔路。“诗歌强调突出了那些难以言说和制造的东西,同时,它以一种严肃而充满渴望的高度注意力精确地选择它的对象”(欧洲哲学家让—吕布.南希)。通过继承和颠覆传统诗歌的规则,不断锤炼语言,完善表达艺术,挑战诗歌文字和艺术形式的巴别塔,超越不可遮蔽的意象境地,廓清理论的混乱和神秘,在可知与不可知、存在与虚无、爱与恨、道路与高地、传统与先锋、本土与域外、现意识与潜意识、现世与未来之间铺设桥梁。它允许流行的文化元素(指代、隐喻、标识、俚语、手势等)和实验技术(音乐、图形、自由格式等 )登场亮相,增强诗歌声音和视觉效果,让词汇库在现代化新语言体系里得到充分利用,在诗篇的佳酿和沉醉里持续发酵。当然,这样难免会出现词句晦涩、意境晦玄、表述反常、极具个性化的特点,处于不同欣赏层次的读者也需要不断提升自己的阅读和批判水平,“择其善者而从之”,进入或超越诗人的思想境界。
需要指出,诗歌当代特质可能需要将以情感写诗向以灵魂写诗跃迁,或将二者更好有机融合,这是“惊险的一跳”。传统的情感写诗方式极易被感官主义、经验主义、泛口号和口头语、意识流及情绪化所损害,流于空洞、肤浅、简单化、口号等表达方式。它的脆弱性极易受昙花般情绪涟漪激发,一阵阵诗歌造势热风足以表明它的浮华。然而,以灵魂写诗方式经过灵魂痛苦的雕琢、打磨、酿造、滴漏等多道工序,仿佛摇摆在高空颤震的危桥上,声势力竭地向世界喊话、呼救,这是一种常人难以体验的炼狱经历,从而让诗歌成为与人类交流的有效而精致的工具,它面对的是人类整体,且只为真理发声。我猜想,灵魂生成诗歌的隐秘构造大致可以描述为:首先,诗人从现实世界获得大量经验素材,杂乱无章,混合着各种情感因素,比如爱和恨、愤怒、恐惧、焦虑、困惑、渴望以及本能的各种欲望,这时写出的东西大致就形成诗歌(称为诗歌半成品更为贴切)了。接着,有必要使用:(1)先验理性或(和)(2)无法言表的神谕或(3)瞬间的上天启示或(4)世界图景(范式),通过它们的出现、降临,来拯救王国的这种混乱和僵局,并组织、整理、完善、提炼、修剪、装饰、缝纫加工处理它们,所使用的工具主要是类比、想象、归纳、演绎、隐喻、暗算、破译、绘图、谱曲、推测,嫁接、捕捉、图画、声乐等,凡是心理学和认识论有助于艺术创作的手段、工具、技巧、秘诀,都可以运用于诗歌创作。如果抵达这个境界,诗歌便在一定程度上与诗人灵魂之间有了亲密交流,诗人在即兴的未加琢磨的字句里孕育出灵魂诗篇,这种独特的美转化为一种神圣的缄语和人类道德标准。诗人个体从禁锢自己的情感枷锁的痛苦中逃离出来,上升为一种全人类的共同体验,他的诗歌便获得全人类和现时代的属性,使读者能够理解当代社会的人类经验和情感。
当代诗歌可以通过网络和社交媒体等平台传播,使诗歌更容易被大众接受和欣赏,并对音乐、影视及其他艺术领域产生重要作用。随着时代变化和发展,诗歌的美文学和艺术价值也会表现出相对性限制,它将被未来几代人更新颖的标准颠覆和再创。这是诗歌艺术创作中向上跃迁的螺旋式过程。
三
在生活和实践上——当代诗人们多以潜伏姿态与跨学科交互作用进行创作,以顽强的生命力,从诗歌领域歌颂、赞美、鞭笞、抗拒、革命、嘲讽,且让自己诗意地栖居。
当代诗人忠实地平衡了“生活与实践”两种人类基本活动,将二者并重,在每日消费各种生活资料,维持和延续生命运动中,加入包括物质资料和精神产品生产、阶级和社会斗争、科学研究和创造在内的劳动洪流,以及拯救人类的阵营,将诗歌作为维护人类正义和社会公平的武器。同时,他们从诗歌中汲取营养,将自身与诗篇同化,让整个生活状态和精神境界进入诗歌的意境和美感,“一瞬间使自己勇敢地成为诗篇的完成形式”(法国诗歌评论家安德烈·卢索),并延续爱作为欲望的实现。
他们一如既往地赞颂宇宙中的真善美,将绿色、光明、文明、自由、民主、英雄等美好价值注入诗歌灵魂,歌吟人的生命价值,弘扬伟大创造精神。他们拨动琴弦营造花园般的生活诗篇,用双手栽培各种色彩和姿态的鲜花,争做人类花园的园丁和护花使者。他们有时蛇一般匍匐在通往自由和文明的诗歌暗道,有时在梦幻高空保持普罗米修斯盗火式的视界,抑或呈现挥舞长矛向不可能挑战的唐吉坷德般的身影。尽管赞颂美好事物会有掩盖瑕疵的负面作用,宛如赞美玫瑰时忽略它的棘刺,但决不是廉价赞美和违心逢迎。
当代世界诗人最直接和敏锐地感知外部环境本身固有的冰冷侵蚀,例如民主的虚伪、市场的不公平、官场的商业化、科技和工业的高强度重压和对人的威胁、生活方式的刻板和枯燥、人与思想的碎片化、客体对主体的异化,以及贪婪和恐惧的嘴脸、众所周知的恶等(统称为“假丑恶”),通过心灵抗拒来阐释悲剧的意义,承认恶在促进历史进步中的作用。他们如同被囚禁在洞穴的奴隶第一次发现外部世界之光,或似伏尔泰等人在巴士底狱,“站在遭人唾弃的命运之肩”,冒着疯傻等污名承受世间的各种磨难。诗人们表现出比历代更为突出的敏感性和忧患意识,在高擎的批判大旗下,剥去苦难和灾害的各种合法性外袍,以勇敢的手撕开罩在邪恶的“大人物”头上的面纱,从内向外反抗,有时以捐躯来换取世人良知的觉醒,让那些为之奋斗的农民、工人、士兵、学子、纤夫、光明的使者、正义摆渡者一次次从风雪交加、道路封闭的夜晚回归,他们中的许多人本身就属于弱势群体。
当代诗人也驮负人类悠久智慧的根深蒂固的忧郁,试图革新和反抗诗歌范式,从上世纪的象征主义、阿克梅主义、未来主义,到本世纪的元现实主义、在场主义、概念主义、先锋派、超现实主义、新超现实主义、生态主义、科学主义以及更细更新的分支和流派,形成诗歌新旧范式对峙、此消彼长且相互借鉴的局面。他们以其发展中的不同内在矛盾摩擦和重构,发生不间断的内讧和叛乱,以达到诗歌疆域拓展与品质提升,神话般地展示另一个未知的世界。用我们经典的话说,就是通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实现诗歌创作的繁荣。这极可能是诗歌创作得以繁荣发展的惟一必经之路。与当代科学家、思想家一样,当代诗人不仅要艺术地描述我们所处世界的表象,更要从深层上诗意地揭示它的本质和内在逻辑,让更多优秀诗篇雨后春笋般涌现,推动当代诗歌为人类文明成果积累,做出必要的独特贡献。

作者简介:刘李胜博士(教授),被誉为一位出色的跨界且隐匿的思想家诗人,创作有上万首现代体诗歌;也是一位当代哲学、经济学、管理学等社会科学多产作家和翻译家,撰写出版近百部学术专业著作与翻译著作。
国际诗歌界及出版社评论道,他的诗作“具有鲜明的思想性、崇高的境界与巨大的艺术覆盖力”,“编织了博大精深、理性与神魅交织的诗歌宇宙”,诗歌语言“有雕塑般的美感与质感”,“每一首诗歌都是一座花园”,“彪炳永恒的美的价值”,代表了当代诗歌发展的新样态。
他的诗歌主题涵盖人性、爱情、科学、大自然、生命、灵魂、价值观、历史、时代、祖国、故乡、英雄、生活与实践、城乡与文明、神话与文化等诸多领域,贯穿理想主义、批判精神、实践态度、人文关怀与悲悯意识五条主线,是献给人类关于精神困境的深刻洞察。它的价值已超出文学领域,对更广泛的人文与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也有借鉴意义。
责编: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