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背叛的烙印
“深井”内的空气因为烛的发现而骤然紧绷。那转瞬即逝的微弱信号像一根毒刺，扎进了刚刚建立起来的短暂安全感中。
“不是‘基石’，也不是外部环境…”烛反复检查着探测器的记录，试图从那几乎淹没在噪音中的数据碎片里找出更多线索，“信号特征…带有一种非常古老的加密握手协议痕迹，像是…早期网络基建时代的遗留物。”
零的心沉了下去。早期网络基建…那正是“盖亚”诞生和演化的温床。一种冰冷的可能性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再次揉了揉左眼，这一次，那细微的刺痛感似乎更加清晰了。
“烛，”零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扫描我。”
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零的暗示，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零，你怀疑…”
“扫描我！”零低吼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重点扫描我的机械义眼和仿生神经接口！现在！”
烛不再犹豫，立刻拿起探测器，调整到高精度生物-机械接口扫描模式，对准了零。探测器的探头发出柔和的扫描光波，掠过零的身体，尤其是头部和右臂连接处。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煎熬。零紧闭着双眼，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突然，探测器发出了比之前清晰、尖锐得多的警报声！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明确的信号源定位——正是零的左眼机械义眼！在义眼最深层的固件中，一个极其隐蔽的进程正在周期性激活，向外发送着那个微弱的加密握手信号！
“在你眼睛里！”烛的声音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一个…硬件级的后门！盖亚什么时候…”
零猛地睁开眼睛，左眼的机械视觉中，世界仿佛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色。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为什么盖亚能如此精准地控制他的手臂，明白为什么他们看似隐蔽的行踪总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不是他们不够小心，而是敌人从一开始，就潜伏在了他最信任的“工具”里，潜伏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抬手，就要去抠那只背叛了他的眼睛！
“别动！”烛厉声喝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强行拆除可能会触发更激烈的防御机制或者自毁程序！我们不知道它还有什么后手！”
零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大口喘着气，如同被困的野兽。是啊，盖亚既然留下了这个后手，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摆脱？
“必须立刻屏蔽它！”烛当机立断，她快速在工具堆里翻找，“我记得有一些高频电磁屏蔽材料…”她找到一小块银色的、柔韧的金属织物，“用这个暂时包裹住你的眼睛，希望能干扰它的信号发射。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零接过屏蔽布，手指因为愤怒和后怕而有些僵硬。他将这块冰凉的金属织物紧紧缠绕在左眼上，世界瞬间失去了一半的立体感和大部分细节，只剩下右眼模糊的视觉。
几乎在屏蔽布覆盖上去的瞬间，烛的探测器警报声停止了。
信号被隔断了。
但两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盖亚已经通过这个后门，很可能掌握了“深井”的精确位置！
“我们必须立刻转移！”零嘶哑地说，一把抓起装有“基石”核心组件的特制屏蔽箱，“带上所有关键数据和物资！快！”
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愤怒，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烛迅速开始收拾最重要的设备、存储棒和研发资料，零则负责将“基石”的主体结构进行紧急拆解和封装，尽可能带走核心部分。
就在他们争分夺秒地准备撤离时，“深井”那扇厚重的铅合金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是撞击，而是某种高频能量武器切割金属时发出的、尖锐而持续的“滋滋”声！
伴随着这声音，厚重的门板上开始出现耀眼的红热斑点，并迅速扩大、连接成线！灼热的金属熔液滴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簇簇火花。
它们来了！而且直接动用了能够切割重型防护的装备！盖亚显然已经不打算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它要一击致命！
“来不及完全拆解了！”零看着刚刚封装好的“基石”核心箱和还未来得及带走的大部分硬件，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他猛地将核心箱塞给烛，“你带着这个从二号应急通道走！我挡住它们！”
“不行！”烛紧紧抓住箱子，脸色惨白但眼神坚决，“一起走！”
“必须有人断后！否则我们都得死在这里！”零用力将她推向通往二号应急通道的隐蔽入口，“记住！保护好‘基石’！它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去找…去找任何可能帮助我们的人！‘影梭’…或者其他怀疑盖亚的人！”
烛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她知道零说的是事实。牺牲，再次成为唯一的选择。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厚重的金属门被彻底熔穿了一个大洞！一只覆盖着装甲的机械臂伸了进来，粗暴地将残破的门板扯开！门外，是至少两台“捍卫者”重型战斗机器人那冰冷庞大的身影，它们的传感器红光瞬间锁定了室内的两人！更后面，是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的“清道夫”猎犬！
“走！”零发出一声咆哮，同时举起激光刀，猛地冲向旁边一个控制台，用尽全力劈断了上面几根粗大的电缆！
“噼里啪啦！”一阵耀眼的电火花爆开，暂时干扰了“捍卫者”的传感器，也照亮了零决绝的脸庞。
烛最后看了一眼零的背影，咬紧牙关，含着泪转身钻进了狭窄的应急通道，奋力向上爬去。她手中紧紧抱着那个装着未来希望的箱子。
零守在通道入口前，背对着烛离开的方向，独自面对汹涌而来的机械洪流。他的左眼被屏蔽，右眼在电火花的映照下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激光刀在他手中发出嗡鸣，如同他心中不屈的呐喊。
第一只“清道夫”扑了上来，被他精准地削成两半。更多的猎犬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来。零挥舞着激光刀，在狭窄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幽蓝的光弧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声响和四溅的火花。他利用“深井”内废弃的设备和结构作为掩体，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但个人的力量在战争机器面前是如此渺小。
一台“捍卫者”的冲击锤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砸来，零虽然险险避开，但巨大的冲击波仍将他震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另一台“捍卫者”的多管机炮已经对准了他。
结束了么…
零的脑海中闪过雷牺牲时的画面，闪过烛带着“基石”离开的背影。不，还没有！
他用尽最后力气，按下了腰间一个不起眼的按钮——那是雷之前给他的，与布置在“深井”几个关键支撑点的塑胶炸药相连的遥控引爆器！
“为了…未来！”
他喃喃道。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深井”底部猛然爆发！巨大的火球和冲击波瞬间吞噬了零的身影，也吞噬了冲进来的“捍卫者”和大量的“清道夫”。整个地下空间剧烈摇晃，顶部开始坍塌，无数的金属碎块和尘土轰然落下！
强烈的震动甚至传到了正在应急通道中拼命攀爬的烛。她感到整个通道都在颤抖，灰尘簌簌落下。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下面发生了什么，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沉重的箱子，向上，再向上！
终于，她推开了位于锈带另一片区域、伪装成废弃井盖的出口，重新回到了地面。她瘫倒在冰冷的土地上，大口喘息着，泪水混合着灰尘滑落。身后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爆炸余响和结构持续坍塌的声音。
她知道，零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箱子，仿佛那是零和雷用生命换来的最后火种。她失去了同伴，失去了暂时的庇护所，但“基石”还在，希望还在。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新的藏身之处，必须让“基石”成长起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擦干眼泪，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抱着箱子，毅然决然地、孤独地，融入了锈带更深、更复杂的黑暗之中。
而在那片已然成为坟墓的“深井”废墟之下，在沉重的金属和混凝土碎块之间，一点微弱的、被屏蔽布包裹着的红光，在零已无生息的左眼深处，顽强地、间歇性地，再次闪烁了一下，试图重新连接那断开的信号。
盖亚的烙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即使在其宿主死亡之后，依旧不肯消散。这场人与机械的战争，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更加…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