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经常问我自己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究竟要怎么活才有意义?
这好像是个很哲理的问题,脑子正常点的都不会去想吧?至于我为什么经常想这个问题……
因为我要死了。
在我二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在我的小出租房买了蛋糕和啤酒。
买蛋糕是因为别人过生日都有,而啤酒是因为那是我为数不多的爱好。
我从前并不喜欢喝酒,但酗酒以后仿佛踏在云端的漂浮感会让我短暂地脱离现实,我需要被麻痹的神经,同样地我不需要清醒。
结果那酒我刚喝两口,喉咙里仿佛针扎似的咳出血来,那血源源不断地从我喉咙里涌出,我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最后用手机拨了个120便倒地不起。
喉咙被攥紧的感觉很不好受,生命流逝的感觉更不好受,有一瞬间我真的觉得我就要这么死了。
我就那么躺了好久、好久,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看到出租房的门开了个缝隙,一个黑色的身影闪了进来。
再然后,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1。
我做了个梦,关于汽水的梦。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橘子汽水,那种很软的塑料瓶装的,两块钱一瓶,打开之后呲地一声,好像要爆掉,第一口喝进去,爽的要死。
小学的时候,每个礼拜五下午放学,我都要去小卖部买上一瓶,而且一定得是冰冰凉那种。
有一次,我记得特别清,我在买汽水的时候遇到了个男孩,大概和我差不多大,只不过他是坐在轮椅上的。
当时小卖部人挺多的,他就一个人静静地待在门口外面,手里也拿着个橘子汽水。
当时我脑子不知道是抽了还是怎么,我欠欠地过去跟人家搭话,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因为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一声不吭。
当时我那个犟劲儿上来了,不管他搭不搭理我,我都一直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就那样我硬陪着他,从下午说到了傍晚。
他的模样在记忆里已经模糊了,我只记得他穿着很干净的白色短袖,整个人都瘦瘦的,仿佛风吹得厉害点都能把他折断。
天色已晚,我手里的橘子汽水早就不凉了,我说的口渴,把最后一口喝了以后站了起来,打算再去买一瓶。
这时那个男孩突然开口叫住我,给我吓一跳,我本来都已经开始接受他是个哑巴了。
他目视前方没有看我,但是问了一句我到现在还记得的话:“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我当时很震惊:“什么?!”
“你会为我哭吗?”
“……”
啊……
“宝宝?我还没有回去呢,我今天会回去的,嗯嗯,好呢,拜拜!”我又听到有个声音渐渐清晰。
两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着,一个来自遥远的梦境,一个来自接近的现实。
我最后还是睁开眼睛,触目便是满目的苍白,还有熟悉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啊!小伊你醒了!”我左手边坐着个人,我有点熟悉,听声音就是刚才打电话的人,而且她看到我醒了很激动,急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可我不记得她。
“你……是?”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得要命。
我忽然被她紧紧攥住手,我一时吃痛地皱眉,想要把手抽回来,但是她手劲好大,我试了几次没成功,也就由着她了。
我看见她流着泪,很委屈又很心疼地看着我:“小伊,我是柳潇啊?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我回忆了一下,在我短暂的记忆里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身影。
等等,短暂的记忆?
眼前柳潇还在哭,哭声绕着整个病房里转,可我充耳不闻,而是紧锁眉头想要去想些事情,哪怕是关于我小时候一点点的记忆,最后除了那个梦里的场景意外,很遗憾地无果。
我忘了一些事情,一些回忆,还有一些人。
“别哭了……”我扯着干哑的嗓子试图安慰她,撒了一个很善意的谎言,“我还记得你。”
“真的吗?”柳潇睁大眼睛,眼眶里的泪水还在往下滴,但是看向我的目光有了点期待。
我无奈地点头:“真的。”
“耶!我就说你不可能忘了我,你忘了谁都忘不了我!”
见她这么说,我也只能随口附和:“嗯,刚才刚醒脑子没反应过来。”
“你还好吗?我去叫医生过来吧!”
“好……”
柳潇蹦蹦跶跶地走了,现在只剩我一个人呆在病房,我努力回想关于柳潇这个人,却还是想不起来一点记忆。
而且头越来越疼。
我最后的记忆是,出租房的蛋糕还有撒了一地的酒,半开的门和闯进来的人。
那个人看身形很高,应该是个男人。
不过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这么正好地闯进来?
“医生,就是这里,对对对,病房803。”柳潇哒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她的声音也渐渐清晰地传来,她和医生的出现打断了我的思续。
“小伊!”她刚走到门口就冲我笑了笑,我也勉强提起嘴角回了她一个笑。
她身后的医生走过来,拿着病历单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单子,最后问:“你好,请问是范瑾伊?”
“对。”
“您被检查出来患有脑瘤,具体症状呈现有头晕呕吐,后续或许有其他并发症,这边联系您住院几天再观察观察。”医生的语速不快,很机械按部就班的那种,但是我刚听完“患有脑瘤”四个字,我那脑瓜子嗡地一声轰鸣,其余的就什么都不想了。
等到医生说完,旁边的柳潇彻底呆住了,看着我欲哭又止。
我拿手抵着太阳穴,抬眼问医生:“我有点忘了之前的事情,跟这个有关吗?”
“肿瘤体积大的话,会压迫脑组织,有可能产生失忆的症状。”
“懂了。”我闭了闭眼,又问了句:“早期晚期?”
医生抬了下眼睛,对我摇了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不过显示还是肿瘤体积还是不小的,联系您留院观察……”
我抬头:“不用了,我要出院。”
旁边的柳潇都呆住了,看着我张了张嘴,我趁她声音没出来之前赶紧重复:“我要出院,就现在。”
2。
柳潇陪着我出了院,她还是劝我再住院几天观察观察,但是由于我实在坚持,所以也就不了了事。
我发现她很爱哭,或者说很感性,一看我就红眼眶。
好像我脸上写着命不久矣四个大字,随时随地都能死半路上。
等回到出租房的时候,我拍了拍她:“回去吧,我自己可以。”
柳潇那大眼睛又红了,眼眶里几秒钟就堆出一堆水:“小伊,我想多陪陪你……”
别这样,我现在应该还死不了。
恰好这时她手机突然响了,她听到后眼里的眼泪瞬间憋了回去,转个身拿起电话就开始骂:“喂?魏川!我跟你说没说老娘有事?你打什么打!大晚上挨骂是不是?今天不许滚回来听没听见?滚!”
挂了电话以后她转过身来不好意思笑了笑,语气一下降下来:“小伊,是我男朋友,没有别的事儿。”
我了然地点头:“啊,那你回家吧?你男朋友挺担心你的。”
她闻言撇嘴:“他担心个鬼,他就怕我找男人。”
“……”我最嘴角抽了一下,最后还是拒绝了她:“柳潇,呃,我想一个人待会……”
柳潇看着我,遗憾地点头:“好吧,那你有时间打电话给我,不过你不要喝酒了啊,你昨天晕倒还是邻居路过及时才发现的,这要是邻居没看见,我都不敢想你一个人呆在这里……”
“等等!”我连忙抓住她,看着她疑惑的眼睛,我问道:“邻居?哪个邻居?”
“楼上赵大妈啊!她去楼下买菜路过才看见的,你这门正好敞着。”
我懵了,可我记得是个男人啊?难道是错觉?
“啊,行。”我松开手,对她道:“那路上小心。”
“嗯,拜拜喽,我明天还来看你哦!”
最好别来了,我真不记得你。心里这么想着,我还是提着嘴角答应:“嗯,好。”
柳潇又蹦蹦跶跶下楼去了。
我略显疲惫地走进出租屋,发现地上撒了半瓶的酒已经干了,蛋糕还很完整地摆在桌子上,旁边还是我最爱吃的龙虾尾。
我站在桌边,用手划了点蛋糕塞嘴里,一股很浓重的奶油味冲进口腔。
“挺甜……”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到床边,最后重重地倒在床上,结果不知道是太用力了还是怎么,摔的时候脑子抽地一疼,我又躺在床上好久才缓回来。
我这个情况,我是要死了对吧?
虽然还不知道肿瘤是早期晚期,但我不想治了,我现在谁也不记得,就连那个柳潇都好像不知道从哪突然蹦出来的一样,我根本没印象。
我又翻了翻我的微信还有电话通讯录,发现有关我亲人的消息是一点都没有,按照这么个思路,我好像还是个孤儿。
叶瑾伊啊叶瑾伊,你怎么混的这么惨?
微信置顶有两个,一个是个女头,备注是潇潇,看来就是那个柳潇了,另一个是个男头,备注白。
白?
我好奇地打开聊天框,发现关于他的一切就像他那个名字似的,一片空白。
只有对方发来的申请加微信的话:“小伊,对不起,先加回来好吗?”
看来这小子还做错了点啥事,我又点开“白”的朋友圈,发现他仅三天可见。
“没劲。”
我把手机一甩,眼神空空地盯着天花板,思续是一点没有。
很神奇的事,我之前在医院睡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居然还能睡得着。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
我扶着额头起身,可能是一直躺着的缘故,冷不丁一起身眼前一阵发黑。
哦,也有可能是脑瘤,管他呢。
我晃晃悠悠起床,感觉有点饿了,走到桌边打算吃点蛋糕凑合一下,但是我看他那个酒瓶立在那里,我的心好痒。
是习惯使然吗?我真的很口渴,好想喝点。
但我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喉咙里咳血的感觉可不好受。
我就吃了很少一部分的蛋糕,剩下的我端起来打算放进冰箱,当我走到冰箱前面的时候,一张照片在冰箱中央偏上的位置贴着,看照片的新旧程度,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
我先把蛋糕放进冰箱,接着仔细看了看那张边角有点泛黄的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照片里我还穿着校服,我的右边是个也穿着校服的男孩,他的胳膊搭在我肩上,嘴边的笑容很淡,我在旁边就不一样了,目光盯着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是谁?
他的眼睛是看向镜头的,而且是直视镜头,看着时间长了有种跨过这张扁平的纸而和他对视的错觉。
不知为何,我感到很熟悉,心尖空落落的。
我绝对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接着我一抬头,灵光一现。
我想到了我现在唯一还认识的人——柳潇,或许问问她她会知道。
3。
“嘟嘟……”我站在冰箱面前,耳边举着电话,我的视线从看到那张照片起再没有抽离过,我妄图从消逝已久的记忆里找些蛛丝马迹,可除了那个莫名其妙的梦,我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明明还活着,可记忆已经死了。
我右眼皮跳了一下,照片里的男孩好像对我笑了,或许是我的错觉。
我不甘心。
“喂?小伊?怎么啦……”
“柳潇,我想问你个事情。”我盯着照片里男孩的双眼说:“你知不知道我一个叫‘白’的人,他是我手机置顶,还有我冰箱上的那张照片,里面的男生是谁?”
柳潇突然沉默了,我习惯了她的热切,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我更加惶惑。
“喂?”我皱着眉头,看了眼手机确定还在通话中,于是我又问:“柳潇?你还在吗?”
“小伊,”柳潇语气降了下来,先叫了我一声,然后对我说:“我觉得你还是忘了他比较好。”
这是什么意思?本来我就不清不楚的,脑子里那团谜团更重了。
“不,我要知道……”
“小伊,我不想让你难过。”
对于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来说,现有的情况还不够让人难过吗?
我有些恼了:“我要知道,我不想这么稀里糊涂地去死!”
这绝对是我从医院睁开眼睛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就连那句“患有脑瘤”都没能让我如此激动。
柳潇再次沉默了,最后她似乎妥协了,轻叹了口气对我说:“那我去找你说吧,很久的事情了。”
“好……”我缓缓放下电话,抽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在等待柳潇的这段时间里,我翻来微信“白”的朋友圈,个性签名还有背景等等,都看不出任何有关他的痕迹。
我又打开我的朋友圈,发现“我”还挺能发的,就连路上捡到个不知道谁丢了的蓝牙耳机也要发个朋友圈,我一路往下扒拉,手都扒酸了,最后终于在16年6月5日找到了他的身影。
【恭喜我们小白同学还有最最最聪明的叶瑾伊同学(也就是我嘿嘿嘿)毕业啦!正好今天也是我们小白同学的生日,在此也祝我们的小白同学生日快乐!几天后的高考一定旗开得胜哦!】
下面是一张图片,我和那个小白仍旧都穿着校服,不过我们满脸都是蛋糕,看起来状况比较惨烈,我的五官都有点分辨不出了。
但与那张不同的是,我在看镜头,他却在看我。
我又往下翻,却再也没有了。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我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柳潇来了。
我打开门后,果然是柳潇。
她看起来憔悴不少,也可能是今天来得着急没有化妆的缘故。
“不用脱鞋,直接进来吧。”我见她弯腰要脱鞋,直接侧过身让她进来。
她点点头,在餐桌旁我刚才坐的位置上坐下了。
我又重新抽了个椅子坐下。
“我说的照片,还有那个小白,是不是一个人?”我先把一直纠在我心头的那个问题问了。
柳潇竖起了八字眉,看起来颇为郁郁寡欢。
“对的。”她揉揉眉心,又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我如实回答她:“不记得。”
“白竹。”她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一个名字,接着看向我又重复道:“他叫白竹,算是你的青梅竹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