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深秋的万佛峡，马家军的皮靴踏碎了道观的晨钟。 老道郭元亨被吊在银杏树上，肋骨断成三截的剧痛里，他死死盯着三清像底座，那里藏着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崖壁上的鹰巢在风中摇晃，郭元亨摸了摸怀里温热的牙雕。 这尊15厘米高的佛像跟了他两年，是师父临终前塞给他的。 "宁碎勿落贼手"，老人枯瘦的手指掐进他胳膊时，血珠渗进了象牙佛的纹路里。 那年他才28岁，刚从童工熬成道士，还没学会用道家典籍里的智慧对付豺狼。 红西路军的伤员躺在藏经洞时，郭元亨偷偷烧了30只羊。 羊肉的焦香引来了马家军，他们用刺刀挑开供桌，把4400斤存粮翻了个底朝天。 道观的梁木烧起来时，他看着火舌舔舐着"守一"戒律碑，突然明白师父说的"华夏文脉"，原来就是这些会被烧掉的木头、会流血的人。 1940年夏天来得格外早，马步芳的部队把道观围了三天。 鞭子抽在背上像烙铁烫，郭元亨听见小道士的惨叫从偏殿传来。 他想起去年藏在鹰巢里的麻绳，那是用道袍拆的线搓的，浸过桐油，能经住西北风。 当土匪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时，他指向了流沙陷阱的方向，那里埋着师父传下的铜磬。 张大千来敦煌那年，郭元亨正驼着背修补壁画。 这位穿绸衫的画家盯着他的脊梁骨看了半晌，说要拿500块银元买样东西。 象牙佛在怀里硌得生疼，他突然笑出声："道长您看这壁画，唐代的颜料混着道士的血，卖多少钱合适？"后来听说张大千在日记里写他"风骨赛伯夷"，郭元亨摸着鹰巢里的牙雕想，风骨这东西，其实就是疼出来的。 1949年的月亮特别圆，郭元亨踩着月光爬上悬崖。 鹰巢里的麻绳还在，象牙佛裹在道袍里，血书的"民国劫难记"已经洇成了紫黑色。 当他把牙雕交给文物局的人时，对方指着他45度弯曲的脊柱问要不要鉴定伤残。 他摆摆手，反正这背已经替象牙佛扛过九年风雨，值了。 现在甘肃博物馆的展柜里，那尊象牙佛总在射灯下泛着柔光。 讲解员说它是唐代牙雕，却没人提鹰巢里的麻绳，也没人知道某个深夜，有个驼背道士在崖壁上站成了雕像。 郭元亨晚年总爱摸道观的银杏树干，树皮上的鞭痕早就长平了，像极了他后背上那些看不见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