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承诺 暮色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鲁中山区的梯田上。李秀兰攥着门框的手沁出冷汗,看着丈夫张强将继父王德顺推出柴门,老人那双磨穿鞋底的布鞋在青石板上趔趄了两步,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扑在他佝偻的背上。 "爹!"秀兰的声音劈碎了院里的死寂。王德顺浑浊的眼睛里浮起一层雾,他摆摆手,枯树枝似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不碍事,爹就是来看看你......"话没说完,就被张强搡了个趔趄。 "看什么看?当初嫁过来就说清了,你那瘫子爹跟我们没关系!"张强的唾沫星子溅在门槛上,"一个药罐子,我们养得起吗?" 秀兰冲进里屋翻出户口本时,手指还在打颤。红本本上的钢印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她想起十五岁那年,亲生父亲在矿难中没了,母亲带着她改嫁给邻村的王德顺。那时继父每天天不亮就去采石场,背上的血痕结了痂又被磨破,却总把蒸好的鸡蛋偷偷塞进她书包。十八岁她发高烧,继父背着她走了四十里山路,鞋底子磨穿了,就在雪地里留下两行带血的脚印。 "这婚我离。"秀兰把户口本拍在桌上,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河面。张强以为她疯了:"你离了我,带着个瘫子怎么活?"秀兰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给继父擦那双裂得像老树皮的脚。王德顺的脚趾蜷曲着,每个趾甲缝里都嵌着洗不净的泥垢,那是几十年在田里刨食留下的勋章。 村里人都说秀兰傻。三十岁的女人,刚在镇上开了家小超市,日子眼看有了起色,却要捡回个"累赘"。可秀兰记得,继父当年为了供她读书,把准备盖房的木料卖了,自己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记得她出嫁那天,继父往她包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他偷偷攒了十年的零钱,边角都磨圆了。 回到继父的老屋时,灶台上的铁锅生了层绿锈。秀兰生起火,橘红色的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墙上"五好家庭"的奖状微微发亮。王德顺坐在炕沿上,看着秀兰把中药倒进砂锅,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兰儿,你还记得爹教你煎药要三碗水煎成一碗?" "记得。"秀兰把姜片放进锅里,"您说火急了药就焦,人活着也得慢慢来。" 第一个冬天最难熬。王德顺夜里总疼得睡不着,秀兰就抱着暖水袋给他焐腰,一焐就是半宿。白天她去田里侍弄那几分薄地,回来还要给继父擦身、喂饭。有次给继父翻身时,她闪了腰,疼得站不起来,却咬着牙爬到灶台边给继父煮了碗热汤面。 开春后,秀兰把超市盘了出去,用那笔钱请了镇上的老中医。每天清晨,她都推着轮椅带继父去河边散步,看晨雾里的水鸟掠过水面。有天继父突然说:"兰儿,爹对不起你,让你......"秀兰打断他,把野菊花插在他鬓角:"您养我小,我养您老,天经地义。" 那年秋天,县医院来人做体检,发现王德顺的腿有了知觉。当老人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时,秀兰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老人的影子佝偻着,却一步一步稳稳地踩着女儿的影子,仿佛要把这十五年的养育之恩,都踩进土地里,长成来年春天的希望。 如今村里人再提起秀兰,都说那女子眼里有光。超市改成了小药铺,窗台上总摆着继父种的太阳花,金灿灿的像极了他当年给她买的麦芽糖。有客商想高价买王德顺祖传的膏药方子,秀兰婉拒了:"这是爹留给我的念想,不卖。" 檐角的风铃在风中轻轻摇晃,秀兰给继父捶着背,听他讲年轻时采石场的故事。暮色漫进来,把两个依偎的身影染成温暖的琥珀色。她知道,有些承诺不是说说而已,就像山坳里的树,扎了根,就再也不会挪窝了。李秀兰老伴遗嘱 李秀兰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