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想离婚。 小姨的竹篮还挂在老房子阳台,篮底磨出的毛边沾着去年冬天的菜叶子——那是她每天凌晨四点去菜市场挑担的见证,从表妹读初中到现在弟弟念大二,十几年没换过。 表妹在武汉科研所的办公室里,实验记录本摊开着,钢笔却在“离婚”两个字上洇出墨团。她武汉理工硕士毕业那年,小姨非要塞给她一个红布包,里面是攒了半辈子的三万块,“别让人看不起”。 现在她工资卡每月到账的数字刚过万,却没攒下一分钱。每月偷偷给小姨转两千块生活费,给弟弟买考研资料,剩下的钱刚够自己吃饭通勤——婆家当初买的婚房写着公婆名字,她和老公共同背着郊区小公寓的房贷,那是她唯一能算“自己”的资产。 女儿快两岁了,大多数时候是婆婆抱着。表妹周末想带孩子去公园,婆婆总说“太阳大”“风凉”,转头把女儿架在髋骨上喂饭,小调羹碰着瓷碗叮当作响,“我们囡囡只吃奶奶做的辅食”。 上周六她试着自己喂,女儿把勺子打掉在地,她象征性拍了下女儿手背。婆婆的搪瓷碗“哐当”砸在桌上,“你小时候你妈就是这么打你的?现在倒学会凶孩子了?” 老公当时正在客厅打游戏,头也没抬:“妈也是为孩子好,你少说两句。” 表妹盯着女儿躲到婆婆怀里的后脑勺,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小姨在菜市场被人少找了五毛钱,追着三轮车跑了两条街——那时她以为长大了就能护住想护的人,现在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离了婚你住哪?”我问她时,她正对着手机银行的余额发呆,小数点前只有四位数。小姨的腰椎间盘突出去年刚犯过,不可能来武汉带孩子;请月嫂的钱比她工资还高;小公寓月供三千八,断供就要被收走。 “可孩子看我的眼神,像看隔壁阿姨。”她声音发颤,“我每天加班到九点,回来孩子已经睡了,早上走时她还没醒——我到底是她妈,还是给她提供生活费的远房亲戚?” 或许婆婆并非刻意疏远,只是老人带娃的惯性让她不自觉占据了母亲的角色?就像小区里其他双职工家庭,爷爷把孙子的书包挂在自己脖子上,奶奶把孙女的辫子梳成和自己一样的样式,父母反倒成了周末才出现的“访客”。 城市里太多这样的家庭:双职工父母把孩子丢给祖辈,以为提供物质就是尽责,直到某天发现孩子画全家福时,把奶奶的位置画得比妈妈还大。经济上依赖婆家,情感上被老人“占位”,最后连“母亲”这个身份都变得模糊。 我劝她先在单位申请弹性工作制,每周三下午早点回家陪孩子读绘本;再把偷偷给小姨的钱攒起来,年底先把小公寓的贷款提前还一部分。“等你手里有了十万块存款,腰杆自然就直了。” 她把女儿的照片设成手机壁纸,照片里孩子举着塑料勺子,笑得露出两颗小米牙。那是上个月她硬拉着去拍的,婆婆站在旁边,手指始终没离开孩子的衣领。 此刻窗外的梧桐叶落在科研所的窗台上,像极了小姨当年挑担时掉在地上的菜叶子。生活到底是该硬气地摔碎碗,还是先学着把碗端稳?我摸着手机里和表妹的聊天记录,突然不确定自己那句“再等等”,究竟是劝和,还是劝她向现实低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