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7月4日,美利坚合众国的独立日。
这一天,本应是星条旗飘扬、烟花升空、政治家们宣讲着“美国再次伟大”或“团结就是力量”的传统节日。然而,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现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和世界首富埃隆·马斯克——却选择用一种最不传统、也最“美国”的方式来庆祝这个日子:在社交平台X上,进行一场关乎国家未来的公开豪赌。
马斯克在这一天,正式发起了一项投票,议题简单粗暴:“是否应该成立‘美国党’(The America Party)?”
截至次日,超过108万个账号参与了这场数字公投。结果,65.4%的人选择了“是”。
这不仅仅是一次网络狂欢。就在两天前,马斯克连发数十条帖文,将炮火对准特朗普力推的“大而美”税收与支出法案,撂下狠话:“如果法案通过,‘美国党’第二天就成立。”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政治宣战。
一场由世界首富对现任总统发起的逼宫大戏,就此拉开序幕。吃瓜群众们兴奋了,媒体沸腾了,华盛顿的政客们则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人们都在问:马斯克疯了吗?他真的要凭一己之力,挑战美国两百多年来固若金汤的两党制?他胜算几何?
这些问题很重要,但它们都问错了方向。
因为马斯克——这个将火箭送上火星、把芯片植入人脑、靠卖电动车颠覆了百年汽车工业的男人——他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
他要打造的“美国党”,根本不是一个意在赢得大选、入主白宫的“政党”。它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一把为马斯克量身定制、旨在精准刺向美国政治心脏的、致命的“kingmaker(造王者)之刃”。
要理解这场游戏的本质,我们必须先回到一个月前,看清点燃这根导火索的那场,堪称“史诗级”的口水战。
一、一场“体面”的战争:当“政府效率”遇上“爱泼斯坦名单”一切始于2025年6月。
特朗普,这位重返白宫的“地产之王”,踌躇满志地推出了他第二任期内最重要的法案——“大而美(Big and Beautiful)”法案。其核心内容,是大幅增加基础设施建设和特定产业的政府支出,同时对部分传统行业减税。用特朗普的话说,这是要让“美国的每一个角落都变得宏伟而美丽”。
然而,这项法案却惹恼了一个他最不应该惹的人——埃隆·马斯克。
此时的马斯克,不仅仅是特斯拉和SpaceX的CEO,他还有一个半官方的头衔:前“政府效率部(DOGE)”的负责人。这是一个特朗普为了兑现“抽干华盛顿沼泽”的承诺,并拉拢马斯克而设立的特殊部门,旨在削减政府的冗余开支。
马斯克公开炮轰,“大而美”法案是对他所有工作的“毁灭性破坏”,是“用纳税人的钱去堆砌华而不实的政绩”。
特朗普的反击则快准狠,直击要害。他公开嘲讽马斯克“口是心非”,真实的不满并非来自什么政府效率,而是因为“大而美”法案大幅削减了对电动汽车的补贴,直接损害了特斯拉的利益。
“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小政府,他想要的是一个‘给他发钱’的政府。”特朗普在一次集会上如此说道。
如果说,这场关于“公义”与“私利”的争论还算体面的话,那么接下来马斯克的反击,则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将战争引向了“人格毁灭”的层面。
他在X平台上,用一种极其阴损的方式,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整个华盛顿地震的话:
“说到‘大而美’,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爱泼斯坦(Epstein)的文件里,也会出现总统先生的名字?”
“爱泼斯坦案”,这个牵扯了无数政商名流的“萝莉岛”丑闻,是美国上流社会一块流着脓的巨大伤疤。任何人,只要和这个名字沾上边,就意味着政治和声誉的死刑。马斯克此举,无异于在特朗普的政治心脏上,捅了一刀。
至此,两位巨头彻底决裂。口水战升级为“死斗”。而正是在这场“死斗”的最高潮,马斯克祭出了他酝酿已久的终极武器——成立“美国党”。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举动。马斯克声称,民主、共和两党都已被极端派系绑架,无法代表沉默的大多数。他发起的民调也显示,超过80%的人渴望一个能代表“中间阶层”的新政党。
这套说辞非常漂亮,非常“马斯克”,充满了“第一性原理”和“拯救世界”的宏大叙事感。但如果我们真的相信了这套说辞,那就太小看马斯克,也太小看美国政治的残酷性了。
在美国建立一个成功的第三党,其难度不亚于在火星上建立一个宜居城市。
马斯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二、铜墙铁壁的坟场:为什么在美国,第三党永远是“炮灰”?在美国两百多年的历史中,挑战两党制的“第三党”运动,如过江之鲫,但最终都成了一座巨大政治坟场里的炮灰。从1912年西奥多·罗斯福的“进步党”(又称“公鹿党”),到1992年和1996年亿万富翁罗斯·佩罗的“改革党”,无一例外,全部失败。
这不是因为他们的理念不够好,也不是因为他们的领导人没有魅力或财力。而是因为,美国的整个政治制度,就像一个被精心设计过的“超级堡垒”,其唯一的目的,就是确保权力的游戏,永远只能在民主、共和两党之间进行。
这个堡垒,主要由三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构成:
第一道墙:赢者通吃的选举制度(Winner-Take-All)。
这是扼杀第三党最根本的制度枷锁。在美国绝大多数选举中(总统、参众议员),一个选区只有唯一一个获胜者。你拿到50.1%的选票,就拿走100%的席位;你拿到49.9%的选票(哪怕只差一票),你就什么也得不到。
这种制度直接导致了“杜瓦杰定律(Duverger's Law)”的产生:选民为了不“浪费”自己的选票,会理性地放弃支持毫无胜算的第三党,转而投给那个“不那么坏”的主流大党。
比如,一个选民可能很喜欢“美国党”的理念,但他知道这个党不可能赢得他所在州的选举。为了阻止他最讨厌的共和党候选人上台,他只能违心地把票投给民主党。久而久之,第三党的生存空间就被彻底挤压干净。
第二道墙:极其严苛的“入场券”——选票准入(Ballot Access)。
一个新政党想要把自己的候选人名字印在全国50个州的选票上,本身就是一项浩大且昂贵的工程。
每个州的法律都不同,有的要求征集数万甚至数十万个签名,有的要求缴纳高额的保证金,有的还有各种复杂的程序性障碍。这些法律,名义上是为了防止选举混乱,实际上就是两大党为了阻止新挑战者而设置的“护城河”。
对于一个从零开始的政党,仅仅是为了获得这张“入场券”,就需要耗费数千万美元和一支庞大的法律与志愿者团队。马斯克虽然有钱,但这种繁琐的、深入毛细血管的地面组织工作,恰恰是互联网精英最不擅长,也最不屑于去做的。
第三道墙:根深蒂固的政治文化与媒体机器。
经过上百年的运作,两大党已经不仅仅是政治组织,它们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文化符号和身份认同。它们拥有从社区到州再到联邦的完整组织架构,控制着庞大的竞选资金、智库、媒体网络和政治献金来源。
任何新闻媒体在报道政治时,都会不自觉地采用“民主党vs共和党”的二元对立框架。一个新政党,很难在这个框架内获得持续的、严肃的关注。要么被边缘化,要么被当作一个“搅局者”或“怪人秀”来报道。
面对这三堵铜墙铁壁,即便是罗斯福这样的前总统,或是佩罗那样的商业巨子,最终也只能头破血流。马斯克再强,他能强过历史规律吗?
答案是:他根本没想过去硬碰硬地“攻城”,他只想在城墙上,凿开一个缺口,然后把自己的“匕首”,递进去。
三、真正的游戏:放弃“王座”,争夺“造王者”让我们仔细看看马斯克在7月4日投票之后,发布的另一则揭示其真实意图的帖子。他并没有提出一个宏大的、要赢得总统大选的计划,而是给出了一个极其精准、极其刁钻的方案:
“将资源集中用于争夺参议院2至3席、众议院8至10席。”
这串数字,就是解开所有谜题的“密码”。它清晰地表明,马斯克的“美国党”,其目标从来就不是成为美国的“第三大党”,而是要成为国会山里的“第一关键少数党”。
这是一种典型的“四两拨千斤”的政治杠杆术。
想象一下2025年的美国国会。参议院100个席位,可能依旧是51:49或者50:50这样势均力敌的局面。众议院435席,两大党的席位差也可能就在个位数。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拥有2-3个参议员和8-10个众议员的“美国党”党团,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在任何有争议的法案表决中,“美国党”的这几票,将成为决定性的“胜负手”。
特朗普的“大而美”法案想通过?必须获得“美国党”的支持。民主党想要通过气候法案?也必须来和“美国党”谈判。无论是任命大法官,还是通过联邦预算,这个小小的党团,都将拥有否决一切或放行一切的权力。
他们将成为国会山里真正的“造王者(Kingmaker)”。
这个策略的精妙之处在于,它完美规避了建立第三党的所有难点:
1.它不需要赢得全国大选。它只需要在少数几个州,通常是政治立场相对中立的“摇摆州”,集中马斯克能提供的所有资源——金钱、媒体曝光、数据分析团队——去支持几个精心挑选的、具有跨党派吸引力的候选人,实现“定点爆破”。 这些候选人不必是“美国党”的死忠,他们只需要在特定议题上与马斯克利益一致。 这种打法,将一场耗资数十亿美元的全国选战,降维成几场几千万美元就能主导的地方选举,操作难度和成本呈指数级下降。
2.它能吸引到真正的支持者。那些厌倦了党派恶斗的中间派选民,如果知道投票给“美国党”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总统梦,而是为了在国会里建立一个能制衡两党的“刹车片”,他们的投票意愿会大大增强。 这让投票行为从一次“浪费选票”的赌博,变成了一次目标明确、效果可见的理性投资。
3.它直击马斯克的核心利益。马斯克真正的诉求是什么? 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定、可预测、且对他的商业帝国(特斯拉、SpaceX、Neuralink、X平台)友好的政治环境。 他不需要自己当总统,
控制了国会的“关键少数”,就等于给自己的商业帝国上了一道“政治保险”。
届时,无论是共和党想要削减电动车补贴,还是民主党想要对太空探索加征重税,都必须先问问马斯克的“美国党”同不同意。这把悬在两党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才是马斯克真正想要的东西。
所谓的“美国党”,不过是这把剑的名字而已。它的成员,可能是对特朗普不满的温和共和党人,也可能是对民主党左转感到不安的中间派民主党人。马斯克为他们提供了一个“避难所”,一个全新的政治品牌,以及最重要的——源源不断的竞选资金。
他不是在建立一个政党,他是在组建一支“政治雇佣军”,一支只听命于他,服务于他的商业利益和政治理念的“私家军”。
四、马斯克建立“美国党”的可能性与胜算回到最初的问题:马斯克建立“美国党”的可能性有多大?胜算几何?
如果“成功”的定义是取代两党、赢得总统大选,那么可能性为零。
但如果“成功”的定义是,成功在国会建立一个2-10人的“关键少数”党团,从而成为决定美国政治走向的“造王者”,那么可能性非常高,胜算极大。
这才是马斯克的阳谋。他用“成立新政党”这个宏大而激进的口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点燃了中间选民的希望。但他的落点,却是一个极其务实、极其精准、也极其致命的政治手术。
他正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向世人展示,在21世纪,当一个人的财富和影响力大到可以匹敌国家时,他将如何重塑政治的规则。
这场由他发起的战争,对手不仅仅是特朗普,而是整个美国僵化、陈腐、早已与时代脱节的政治体制。他或许无法推倒这座名为“两党制”的铜墙铁壁,但他很有可能,会成为那个在墙上钻出第一个洞的人。
而对于普通的美国人,乃至全世界的观察者来说,这既是一场激动人心的变革,也是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未来。当政治的终极裁判权,开始从民选的政党,向一个无法被选举、也无法被罢免的超级富豪手中转移时,这究竟是民主的进步,还是寡头政治的最终胜利?
答案,或许只有火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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