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团结报
□聂柟
霜降过后,院角那棵老柿树终于褪去最后一丝青涩。我踮脚摘下枝头最饱满的那枚柿子时,它还带着阳光晒暖的温度,橙红的果皮像裹了层蜜蜡,轻轻一捏,果肉便在指腹下软绵地颤动。老人们总说,好柿饼要经得住秋阳的烘、夜风的凉、手温的揉,就像人要熬过岁月的磨,才能酿出温润的性子——这枚柿子的修行,便从削皮的那一刻开始了。
竹筛子早已在屋檐下摆好,细密的竹篾间还留着去年柿饼的甜香。我握着祖父传下的黄铜刮皮刀,刀刃贴着果皮轻轻游走,橙红的外皮便像绸带般卷落,露出果肉。初去皮的柿子格外娇弱,最怕碰着露水,必得选晴好的秋日,让秋阳把果肉表层的水分慢慢收去。第一日的阳光还带着夏末的余温,晒得柿子表皮微微发皱,原本圆滚滚的身子也塌下去些,像个困倦的孩童,在竹筛里乖乖蜷起身子。
到了第三日,秋风开始添劲。白日里阳光穿过云层,在柿子表面镀上薄金,夜里院角的桂树落了一地碎香,凉露悄悄浸过竹筛,让果肉里的糖分慢慢渗出来。清晨去翻晒时,指尖能触到柿子表皮凝结的细小糖霜。这时便要开始揉制,掌心裹着细棉布,轻轻握住柿子顺时针揉转,让果肉里的果胶与糖分充分融合。初揉时柿子还带着倔强的硬气,果肉在掌心微微抗拒,揉到第五次,它终于软下来,像一块被揉透的糯米团,轻轻一捏就能挤出蜜来。
霜降那几日,天格外蓝,风里带着霜花的清冽。竹筛上的柿子早已没了最初的模样,果肉缩成深褐色的团块,表层的糖霜却愈发厚重,像裹了层月光凝成的雪。祖父说,柿饼的修行到这时才算真正开始——它们要在通风的屋檐下挂着,听风穿过竹架的声响,看晨霜在糖霜上凝成细晶,把秋日里最后的阳光与清甜,都酿成骨子里的温润。
我总爱趁祖父不注意,偷偷取下一枚挂得最久的柿饼。指尖触到糖霜时,会沾起一层细细的白,放进嘴里,先是糖霜的清甜在舌尖化开,接着是果肉的绵密,没有新鲜柿子的涩,也没有蜜饯的甜,只有一种温厚的甜香,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口。祖父见了从不责怪,只是笑着说:“你这是偷尝人家修行的成果呢。”
后来我离开老家,再没见过那棵老柿树,却总在秋日里想起那些挂在屋檐下的柿饼。它们曾是枝头上鲜活的果实,经过削皮的疼、日晒的燥、夜露的凉、揉捏的苦,才褪去青涩,酿成温润的甜。就像我们的人生,总要经历些风雨,熬过些艰难,才能把生活里的酸与涩,都酿成心底的甜。
前几日收到母亲寄来的包裹,打开时满是熟悉的甜香——里面是她亲手做的柿饼,糖霜上还沾着些阳光的温度。我拿起一枚放进嘴里,忽然想起老家的秋日,想起那些在屋檐下修行的柿饼,想起祖父说过的话:“好东西都要经得住等,等风来,等霜落,等时光把苦酿成甜。”
原来一枚柿饼的修行,不是为了成为珍贵的吃食,而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与坚守里,把最平凡的时光,酿成最温润的味道。我们的人生也是如此,最珍贵的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而是在风雨过后,依然能保有一份温厚的初心,把生活里的每一段时光,都酿成值得回味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