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从哈工大毕业被部队特殊征兵征去了,第二年回来一次,邻居问他是干啥的,他说修轮胎,第4年回来,人家问他他还是修轮胎,补轮胎。 那年他回来时,我发现他左手虎口处多了块浅疤,问起时他只说是补胎时被撬棍蹭到的。妈心疼得直抹眼泪,塞给他一罐子亲手腌的咸菜,反复叮嘱干活时慢点。他一边点头一边给爸演示新学的打结方法,说在部队里绑东西都得这么结实,连补轮胎的橡胶片都要缠三圈铁丝才放心。 第五年夏天他再回来,是六月,天刚热起来。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迷彩T恤,袖口卷到小臂,黑了不少,也瘦了,后脖颈晒出一道明显的印子。一进门就喊“妈,我回来了”,声音比上次哑点,像喊过太久话。 妈正择豆角,手里的活儿停了,眼圈当时就红了,过来摸他胳膊:“咋又瘦了?部队伙食跟不上?”他咧嘴笑,露出白牙:“哪能啊,训练量大,吃得多饿得快。”说着就去厨房翻冰箱,摸出半块凉馒头啃起来,“还是家里馒头有劲儿。” 邻居张婶正好来借酱油,看见他愣了下:“哟,大侄子回来啦?还修轮胎呢?现在汽车多,这手艺可饿不着!”他嘴里叼着馒头,含糊点头:“嗯,婶,最近活儿多,忙。”张婶走后,我瞅见他耳根有点红,估计是被问得不好意思了。 晚上一家人坐院里吃饭,爸给他倒了杯白酒,他没推辞,抿了一小口。妈给他夹排骨:“多吃点,你看你这手,上次那疤还没消,又添新的了。”我才注意他右手食指关节上有道新的小口子,结着浅咖色的痂。“这不叫事儿,”他把排骨塞进嘴里,“前阵子补个大轮胎,钢圈变形了,撬棍滑了下,蹭破点皮。” “多大的轮胎啊,还能让钢圈变形?”我随口接了句。他夹菜的手顿了下,随即笑:“就……工程车上的,拉土方那种,沉得很,轮胎瘪了就容易卡变形。”爸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推他面前:“吃蛋。” 夜里我跟他挤一屋,他睡得沉,打小呼噜。后半夜我起夜,听见他迷迷糊糊说梦话,就几个字:“方位没错……稳住……”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翻个身又没动静了。第二天我问他:“昨晚说啥呢,跟谁说话呢?”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啊?可能梦到修轮胎排队呢,师傅催得紧。” 走的前一天,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铁疙瘩,递给爸:“爸,这个你留着,上次修轮胎换下来的气门芯扳手,钢的,结实,家里拧个水管、修个自行车啥的能用。”爸接过来掂量掂量,黑黢黢的,上面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数字,也看不懂,就点点头:“行,放工具箱里。” 临走时妈往他包里塞东西,酱牛肉、煮鸡蛋、新腌的芥菜丝,塞得拉链都快拉不上。“到那儿给家里来个电话,别让人惦记。”妈声音有点抖。他“嗯”了声,抱了抱妈,又拍我肩膀:“姐,爸妈就靠你多照看了。” 看着他背着包往村口走,步子迈得大,后背挺得笔直,像棵晒不垮的白杨树。我突然想起他说的“大轮胎”,想起那刻着数字的扳手,想起他梦话里的“方位”。其实我们都没戳破,就像爸没问那扳手是啥数字,妈没问他到底修的啥轮胎。反正他在那儿,好好的,干着他觉得该干的事,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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