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看《万物生》的第一集，宁老财主整天背着粪篓子，眼巴巴盯着村里小孩拉粑粑，甚至要和狗抢——就为了那一点能给土地施肥的粪。 这让我想起读《缱绻与决绝》时的许多细节，一次又一次被深深打动。 庄稼人把一泡屎一泡尿都看得极重，绝不随意浪费，哪怕憋着也要留到自己的地里去。那是他们对土地最本真的珍视。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把茅厕叫作“五谷轮回之所”，真是精妙绝伦。宁老财说，“屎是粮食魂，粮食是土地的精”，话糙理不糙。 农家肥，其实就是庄稼人把日常的粪尿收集起来，放在猪圈或窖池里发酵——这是我们这个农业古国百姓传承的智慧。他们或许不懂科学仪器能检测出什么，却懂得什么才是最养地的。农家肥富含氮、磷、钾等大量元素，还有钙、镁、硫、铁等中微量元素，能全面满足作物整个生长期的营养。它不像化肥那样单一、易导致土壤失衡，而是通过微生物缓慢分解释放，是一种更温和、更持久的滋养。 我曾参观过一个有机农场，他们用家禽粪便堆肥，放鸭子进田吃虫、排便，禽粪中的高活性酶能促进土壤微生物繁殖，加速养分转化——这才是环保的、可持续的，远比化肥更接近自然循环的农法。（我们店里卖的五谷，就来自这样的农场） 我们院里曾有一棵香椿树。有一天，有人把去世的狗狗埋在树下。第二年，那棵树长得格外茂盛。 小说里也是这样。封大脚和绣绣意外流产的孩子，也要埋进自家土地；庄稼人会把逝去的亲人安葬在自家的田地中。魂归魂，土归土，万物循环，生生不息……这是我们这个农耕民族骨子里的执念，对土地爱得深沉，早已写进基因之中。 剧中的宁老财，是个典型的守地奴。他视土地如命，不管寒冬腊月还是暑热伏天，都一心扑在施肥、养护地上。他可恶、可恨，不肯拿地契去换被马匪绑走的女儿，只会失魂落魄地抱着地契痛哭、纠结……但也正因如此，他才真实。在那个苦难的年代，活下去本身就已艰难到扭曲人性。多少人，可恨，却又可怜。 女人的贞操，值不值五千大洋？在那个时代，是值的。这就是认知的牢笼。 所幸我们生活在今天。和平万岁，没有马匪，女性可以自由去爱，不再被贞操绑架。我们会安慰一个遭遇不幸的女孩：“不是你的错。”——这就是文明的进步。 我始终记得小说里的绣绣。她嫁给封大脚后，一直没同房，因为所有人都怕她“怀上马匪的野种”。直到月事来临，她才终于放心，趴在炕桌上大哭，举着一根染红的手指给大脚看。大脚不懂，婆婆却大喜——那意味着绣绣没有怀孕，可以真正成为封家的媳妇。 电视剧做了改编。马匪中有绣绣认识的乡亲，所以她未被侵犯，“完璧归赵”。我喜欢这个设定，至少不必再为绣绣痛心。在那个年代，失去贞洁，是一个女人一生都卸不下的枷锁。直到老年，她患上阿尔茨海默症，仍喃喃自语：“我是个黄花大闺女……我没被马匪糟践……”边说，边笑了出来。 封大脚在原著里，像一块贫瘠的土地，因为绣绣的到来，逐渐变得丰沃；他也以自己的方式，默默滋养着绣绣。纵观整部小说近百年时空，绣绣这个最惨的女人，竟因封大脚，度过了一段虽然贫穷却安稳被爱的一生。 动荡年代，她被一个人珍视了一辈子。回头看，她竟成了最幸运的那个。而苏苏，却因嫁给费文典，一生不幸，不得善终…… 尽管电视剧美化了绣绣的命运，但在原著中，那块压了她一辈子的石头，直到她失忆后才真正落下。读至末尾，我也跟着潦草地落下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