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八年的汉江，水色像泼了半碗血。浮尸漂近时，四杆断枪在浪里微微颤，六支雕翎箭没

咸淳八年的汉江，水色像泼了半碗血。浮尸漂近时，四杆断枪在浪里微微颤，六支雕翎箭没入骨肉，箭羽随波荡。那张脸最是怕人——双目圆睁，须眉倒竖，泡得发白的皮肉下，一股子凶劲像是随时能挣开水流，提刀跃上襄阳城头。 守军在垛口骂骂咧咧，说又是哪个倒霉鬼被元兵射进了江。老卒王二柱举火把凑近，火光在尸身脸上一跳，他手里的火把“咚”坠地，人“噗通”跪下，眼泪鼻涕糊满脸：“张都统！是张顺啊！” 爷爷讲这段时总拍八仙桌。他年轻时在襄阳博物馆修文物，见过把出水铁枪，枪头裂成三瓣，锈迹里嵌着点暗红。“这就是张顺带的枪。”他糙手指敲着桌面，“这人，真敢拼命。” 当年襄阳被围五年，城里粮快尽了，老鼠都卖一钱银子一只。张顺带三百人驾百艘小船，稻草堆下藏着粮食刀枪。元兵在江面拉铁索，夜里举火把守，见船就射火箭。他们硬是砍断铁索冲进去，三百人剩三十多个，他中十几箭，还是把粮食送进了城。 有人说“爱国”是空话。上个月在社区医院遇个老兵，胸前挂着抗美援朝勋章，说当年冰天雪地里冲锋：“没想过活，就知身后是家。”千年前的张顺，七十年前的老兵，原是一样的。 说张顺傻的人，怕是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没见过亲人在眼前倒下的绝望。他带的粮食，让襄阳多撑了两年，城里百姓多活了七百多个日夜。 惦记这些人，不是因他们多厉害。是他们心里那股气——这地方是我的家，想占了去，得先踏过我的尸首。 你路过汉江，多望两眼水面。说不定哪朵浪花里，还能看见那瞪着眼的汉子，举着断枪往家赶。咱们这代人，能接住他递来的那杆枪吗？ 张顺的坟在襄阳城南，坟头朝着汉江。元兵破城时，有小兵想挖坟，一锄头下去，柄“咔嚓”断了，兵吓得屁滚尿流。传说真假不论，襄阳人至今在江边给他烧纸，纸船里总塞把米——那是他拼死送进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