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1年除夕夜,养心殿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81岁的乾隆皇帝端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一众年轻嫔妃,却毫无兴趣。这些嫔妃们个个精心打扮,希望能在这个特殊时刻得到皇帝的青睐,但乾隆的心思却早已不在她们身上。
敬事房太监小心翼翼地请示侍寝事宜,乾隆的目光扫过一排排绿头牌,最终停留在早已撤下的愉妃名上。他拿起茶盅,冷声吩咐:“就安排愉妃侍寝吧。”小太监声音发颤:“愉妃娘娘已经78岁了,她的绿头牌早按规矩撤了。陛下,您看是不是换个年轻的?”乾隆将茶盅重重放在茶案上,冷冷地反问:“你觉得呢?”太监吓得屏声凝气,赶忙告退去安排。
乾隆起身,决定亲自去愉妃宫中。到了愉妃寝宫,只见她正坐在窗下,穿一件半旧的月白缎旗袍,鬓边别着银簪,手边放着针线。见乾隆进来,她微微一笑:“臣妾刚接旨,正准备呢,皇上就过来了。”乾隆注意到她手里的针线筐里堆着几团青灰色的线,正在补五阿哥永琪从前常穿的冬衣。
“臣妾前日翻箱底,见这件衣裳袖口磨破了。”愉妃放下针线,起身要去倒茶,却被乾隆按住手腕。老人的手凉得像块玉,乾隆轻声说道:“别动,就坐那儿。”烛光映着她的脸,皱纹里还留着当年的轮廓。乾隆想起1766年冬天,永琪因病重被封为荣亲王那日,愉妃穿着同样的月白旗袍来谢恩。那时她五十来岁,眉梢眼角全是苦涩与期盼,说:“臣妾替永琪谢皇上,愿托皇上的福,能让永琪早日康复。”可如今,永琪早已不在人世,埋在西陵的松柏林里。
乾隆微微叹气,又让太监呈上一个蜜饯匣子:“这是新做的桂花糖藕,你尝尝可还对味。”愉妃掀开盖子,糖藕的甜香混着桂花香漫出来,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潜邸的厨房,她系着青布围裙,给乾隆煮糖蒸酥酪。“那年你煮的酥酪,比这好。”乾隆笑道。愉妃轻声道:“当年在潜邸,您读书到三更,我给您煮盏茶;您批折子乏了,我给您磨墨。那时候您说,海氏懂我。”乾隆一怔,他忽然想起,刚登基那几年,后宫新人不断,时间久了,就不爱看了。得空了,就会来愉妃宫里坐坐,不是为了看什么新妆,只是想听她说两句家常话。那时她也是常做针线,眼里只有岁月沉淀的温软。“你总说自己不争。”他声音发哑,“可这宫里最难得的,偏就是不争。”愉妃笑了:“争来的宠,像春天的雪,化得快;不争的福,才是秋天的月,照得长远。”
殿外起了风,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乾隆望着她鬓边的银簪,忽然想起永琪走的那年,她跪在永寿宫的青砖上哭,哭到几乎晕厥。他让人扶她回屋,她却抓住他的衣袖,说:“皇上,求您让我再抱抱他。”后来他下旨,准她在永琪的灵前守七七四十九天。那些日子里,宫灯常常亮到天明,她抱着永琪的牌位,絮絮叨叨说些家常:“你阿玛今批了多少折子”“额涅又给你做了枣泥糕”……“皇上,您看。”她指着案头的一个锦盒,“臣妾昨日整理旧物,翻出这个。”乾隆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块羊脂玉佩,络子中间有个吊坠,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边缘有些磕损——正是永琪周岁时,乾隆安排人打的长命锁。愉妃笑着说:“臣妾收着它,是想等哪天臣妾走了,能让皇上知道,臣妾这一辈子,没白活。”乾隆的眼眶热了,夜更深了。小太监守在殿外,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笑语声。
晨雾里,愉妃送乾隆到宫门口。她站在阶上,望着乾隆的轿辇消失在晨霭里。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乾隆在这样的清晨,曾说要带她去看江南的烟雨。如今江南的烟雨还在,可他们都已经老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摸了摸袖中那方糖藕的匣子,甜香还留在指尖。有些东西,比青春更长久;有些人,比岁月更深情。
1792年5月21日,愉妃病逝,享年七十九岁。乾隆追封其为皇贵妃,葬裕陵妃园寝,待遇仅次于纯惠皇贵妃。葬礼那日,愉妃宫里的腊梅开得正好,雪落在她的棺椁上,像极了五十年前,那个在潜邸桃树下,给他递平安符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