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2年，朱元璋急召周德兴，“你儿子已被处死！”周德兴一惊，质问道，“你死了儿子，为何要杀我的独子？” 紫禁城的烛火在暮色里浮沉，映着朱元璋鬓角的霜白，却映不暖他眼底翻涌的寒潭。周德兴踉跄上前，蟒袍下摆扫过金砖上未干的水渍，那是方才宫人慌忙跪拜时洒落的茶盏。 “陛下！”他的声音撞在雕龙的柱上，震落几星漆皮，“骥儿纵有千错，何至于……” “千错？”朱元璋猛地掀翻案几，朱批奏折如黑蝶纷飞，“宫禁重地，他竟敢带刀夜闯！当朕的皇陵是你周家后院吗？”鎏金香炉被震得哐当作响，青烟裹着龙涎香的气息，呛得周德兴咳出血星。 “可他是为了……”周德兴攥紧腰间玉带，指节泛白，“为了替蓝玉旧部传递消息？陛下，蓝玉案已过三载，为何还要株连……” “株连？”朱元璋突然笑起来，笑声像钝刀割过竹简，“周公瑾啊周公瑾，你随我从濠州起兵时，可曾记得‘飞鸟尽，良弓藏’？”他缓缓起身，龙袍拖曳出沉重的声响，“当年韩信临死前叹‘狡兔死，走狗烹’，你道是妄言么？” 周德兴浑身一颤，眼前突然闪过三十年前，朱元璋在鄱阳湖边拍着他肩膀说“他日若得天下，你我兄弟共享富贵”的模样。那时主公的眼睛里有火焰，不像此刻，只有冰锥般的冷光。 “臣……臣只想知道，”他喉头哽咽，“陛下杀臣之子，可还记得当年在皇觉寺，是谁把仅有的半块麦饼分给你？是谁在和州城替你挡过九支流矢？” 朱元璋背过身去，望着窗外沉沉的宫墙，声音陡然低哑：“《尚书》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朕杀的不是周骥，是动摇国本的蛀虫。”他顿了顿，龙袖一挥，“你可知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时为何流泪？非为功臣，乃为江山社稷。今日朕杀你子，正如当年周公诛管蔡——非为私怨，实为大义！” 殿外突然响起更漏声，三更天的梆子敲得人心发慌。周德兴望着皇帝孤峭的背影，突然想起李善长临终前托人带出的那句话：“伴君如伴虎，千古皆然。”他缓缓跪倒，额头磕在冰凉的地面上，血珠混着泪水渗进砖缝：“陛下圣明……只是臣这独子一死，周家香火……” “香火？”朱元璋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旋即被帝王的威严覆盖，“朕给你周家封的爵位，难道比香火还轻？记住，在这大明江山里，君为臣纲，如天之覆，如地之载。”他拾起地上一卷《大诰》，墨字在烛火下泛着森然，“此乃朕亲书律法，‘凡欺君罔上者，虽亲必诛’——周德兴，你好自为之。” 周德兴瘫坐在地，听着皇帝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尽头，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像极了三十年前出征时，挂在马鞍上的铜钲。那时他们都以为，打下的江山会是兄弟间永不褪色的契约，却忘了太史公早已写透：“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殿外传来甲士靴底擦地的声响，他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进苍老的皱纹里——原来所谓君臣恩义，终究抵不过“皇权至上”四个字的重量。 烛影摇红里，功臣末路终成皇权铁律下“良弓藏”的千年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