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从没有约定的远方来的,猝然间就撞散了凝滞的暑气。它越过静穆的山丘,翻过无声的篱笆,一头跌进繁盛的草丛里。几丛雏菊正垂首,在草叶深处做着金黄的梦,忽然被无形之手轻轻抚过茎叶,那细碎的花瓣便微微颤动起来——像酣眠的婴孩被母亲的手指碰触了脸颊,半醒半睡里绽开了甜蜜的弧度。
风并不停歇,它穿过茎叶间的空隙时,也把自身揉捏成纤细微凉的形状。雏菊便在这凉意中舒展腰肢,舒展成夏日里最轻盈的舞姿。它们先是低语着摇晃,继而开始大胆地彼此触碰、碰撞,如同孩童初遇浪花时试探又雀跃的脚尖。风是自由的,于是它也慷慨地将这份无碍的心性灌注给每一株被它掠过的小生命;花叶挣脱了无形的束缚,以微小的姿态在浩荡天地里放牧自己。
阳光也变了,由黏稠的金色转为流动的薄纱,筛过摇曳的花冠,在青翠的草地上描画着瞬息万变的碎影。远处山丘上浮游的云,此时也仿佛被风揉碎了些许絮白的边缘,飘得越发自在。篱笆边细瘦的草叶亦频频点头,叶尖碰着叶尖,传递着风带来的微语——泥土的气息、露水的清凉,甚至远方溪流的低唱,都被它妥帖地裹挟着穿行,最终都沉静地融入了这一隅微小的颤动。风啊,无形中竟有如此细腻的针脚,将万物轻柔地织进同一幅流动的画布里。
风虽未久驻,但风过之处,已留下宁静的印痕。雏菊们停止了剧烈的摇晃,只在余韵里微微颔首,如同深沉的叹息落在光里。那点点的金黄与素白,依旧安闲地栖在浓绿之中,却比先时多添了一分说不出的从容与清醒——梦被吹动后,便化作了真实的呼吸。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奇异的澄澈,仿佛这小小的风波不仅拂去了尘与热,更轻轻掸落了人心深处蒙蔽已久的尘灰。
风乍起,不过瞬间;花动,也只在刹那。然而就在这须臾间,一种无拘无束的抚慰之力已经无声渗入世界至微的缝隙里。原来真正的治愈,并非要惊天动地的救赎,它只是这样吹过:吹开夏梦的轻纱,吹醒沉睡的雏菊,也吹进凝滞的灵魂深处——于是万物得以在它的温柔流经后,重新找回自由呼吸的节奏。
风过处,一切便有了悄然自愈的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