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16日,18岁的国民党军统女特务邓静华被日伪特务押上刑场,实施处决。陪她一起赴死的,是她的丈夫沈宇瑞。
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的无锡城笼罩在战火硝烟中。
城西有座显眼的白色大理石建筑,那是日本驻军总部的办公场所,每日进出的军车扬起阵阵尘土。
当地百姓经过这栋楼时都低着头加快脚步,谁也不敢多瞧一眼那阴森森的大门。
邓静华那年刚满十七岁,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这个生在无锡商贾之家的姑娘,原本该在闺房里绣花读书,可战火烧到家门口那年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
那天清晨她亲眼看见邻居王婶被日本兵当街拖走,老裁缝张叔的铺子被砸得稀烂,十六岁的少女攥着窗棂的手直发抖,指甲在木头上抠出深深的痕迹。
三个月后家里来了位穿灰布长衫的客人,说是父亲生意上的朋友。
那人走后,邓静华半夜翻出藏在衣柜底下的包袱,轻手轻脚翻过后院围墙。
包袱里裹着两件换洗衣裳,还有母亲陪嫁的玉镯子。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泛着清冷的光,她决然地朝着城北奔去,未曾回头。
军统局无锡站的训练营藏在太湖边的芦苇荡里。
新来的姑娘们白天学拆装枪支,晚上背密码本,半夜常被紧急集合的哨声惊醒。
邓静华总比别人多练半个钟头,拆解勃朗宁手枪蒙着眼睛都能装回去。
教官老周一日将她唤至仓库后边,把一包用油纸裹着的炸药塞到她手中,那炸药沉甸甸的,仿若一块青砖。
转年开春,城里开始流传"双枪阿姐"的名号。
汉奸头目接二连三暴毙,不是走在巷子里被冷枪放倒,就是在家吃饭时突然七窍流血。
伪政府办公楼的厕所隔三差五爆炸,炸得马桶碎片满天飞。
日本宪兵队贴出告示悬赏五百大洋,画影图形上的女子戴着宽边草帽,眉眼都隐在阴影里。
谁也没想到这个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女特工,会在药铺后堂遇见命中注定的人。
那天她扮作抓药的妇人,正和掌柜对暗号,里间门帘一挑走出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大夫。
沈宇瑞手里端着捣药的石臼,抬头看见柜台前的姑娘,药杵"当啷"掉在青砖地上。
后来他总说那天闻见股淡淡的茉莉香,混在中药苦涩的气味里格外清甜。
婚礼是在太湖渔船里办的,红蜡烛插在倒扣的陶碗上。
外头下着蒙蒙细雨,船篷滴滴答答漏水,新娘子的绣花鞋都沾了泥。
证婚的老交通员念完誓词,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头是两块硬得像石头的桂花糕。
这对新人交换了铁皮戒指,对着太湖磕了三个头,就算拜过天地。
1943年早春特别冷,屋檐下的冰棱子挂得老长。
军统局下达密令那天,邓静华正在灶间煮面疙瘩。
丈夫蹲在门槛上擦枪,铜制弹壳在搪瓷盆里叮当作响。
任务书折成小方块藏在鱼肚子里,上面用密语写着"拆屋"二字。
沈宇瑞把面条吸得呼噜响,抬头说了句:"这回得用上咱们存的大家伙。"
三月四日那晚,月亮被云层严严实实地遮蔽。
墙根之处,十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缓缓移动。
大理石建筑的门岗正在打哈欠,后脖颈突然一凉就没声息了。
邓静华带着人摸进地下室,炸药包挨着承重柱码得整整齐齐。
她掏出怀表对了对时间,秒针转完最后一圈,地动山摇的轰鸣声惊飞了整城的乌鸦。
撤退路上卡车抛锚在稻田埂上,远处传来三轮摩托的突突声。
邓静华将最后一颗手榴弹塞给丈夫后,便转身朝着反方向奔去。
布鞋踩在青麦苗上沙沙响,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去,她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撞着肋骨。
木桥在月光下像条僵死的蜈蚣,她跑上去第三步就听见木头断裂的脆响。
河水冷得刺骨,棉袍吸了水像秤砣往下坠,沈宇瑞游过来拽她胳膊,日本兵的探照灯在河面扫来扫去。
子弹打进水里发出噗噗闷响,血花在墨绿色的河水中绽开。
两人被捞上来时已经成了血人,宪兵队长看着审讯记录直摇头——烙铁烫焦了皮肉,竹签子钉进指甲缝,硬是没撬开这两张嘴。
行刑那日是个大晴天,邓静华的粗布囚衣上结着暗红的血痂。
她望着法场外头冒新芽的柳树,轻轻哼起小时候娘亲教的江南小调。
枪声惊起竹林里的麻雀,扑棱棱飞过白墙黑瓦的屋檐。
沈宇瑞最后看了眼妻子倒下的地方,嘴角还挂着笑,仿佛瞧见太湖水泛起的粼粼波光。
那年深秋,无锡城外的乱葬岗新添了两座无名坟茔。
野菊花在坟头开得金黄,路过的人都说闻见过幽幽的茉莉香。
城里茶馆的说书先生开始讲新段子,说到双枪女侠夜炸敌营那段,醒木拍得震天响。
柜台后头擦碗的伙计偷偷抹眼睛,想起自家妹子也爱在鬓角别朵茉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