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84岁了，她名叫王荷花，她还有一个名字叫李作兰。 母亲5岁时，我的姥爷就去世了，她的娘我的姥姥带着她来到了继父家。 第一天，继父便对母亲说，即然你来我家了，就不能姓王了，改姓李吧，以后你就叫李作兰！懵懂的母亲下意识点了点头。 娘偷偷对母亲说，这个家和咱家不一样，到了这个家你要听话，你不听话挨打了，我也帮不了你，母亲又点点头。 母亲很听话，她能干很多活，灶台太高，她踩着凳子刷锅洗碗。种水稻时，她也像个小大人一样跟在大人后面插秧。 她特别懂事，继父收工回来，她马上给继父端水，奶声奶气地说：叔，你喝水。 村里有几个好事者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大声回答：我叫李作兰！尤其是继父在身边时，她回答得特别响亮。 娘领她去赶集，碰到从前的乡亲，人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呀，她想也不想便回答：我叫王荷花！她小小年纪，却能够审时度势随机应变。 随着弟弟妹妹的出生，母亲在这个家的地位每况愈下。9岁时，和她同龄的两个小朋友都上学了，她也想去上学，挺着大肚子的娘眼睛一瞪：你去上学，谁看孩子？ 继父把烟斗一扔，骂咧咧地说：你想上学，就去找你死掉的爹吧。 母亲放下了上学梦，一个9岁的孩子却担起了差不多一个大人的活。看孩子，割猪草，拌猪食，做饭洗衣，如果干得慢了，还要被娘和继父斥骂。 她早晨第一个起来，吃饭却是最后一个，弟弟妹妹多了以后，炕睡不下，她只能挪到凳子上睡，家里的被子不够，她只好盖继父不穿的破棉袄。 她14岁那年秋天，老家的大娘病了，临去世时放心不下她，想再看她一眼，她没和继父和娘打招呼，自己便回了离村子30多里地的老家。 等大娘下葬，她匆匆忙忙回来了。一进屋娘就开始骂她，继父一言不发。 她试着和继父搭讪，可继父就是不接话。她从兜里摸出老家亲戚给的一个红苹果塞进了继父手里，继父看了看苹果，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继父边吃边说：小兰子，不是我生气，你想啊，你走了谁带弟弟妹妹，那些杂活谁干？母亲急忙说：叔，你放心，下次我不走了。 很多年以后，我问已白发苍苍的母亲，当时为什么不彻底离开，他们对你并不好？ 母亲叹了口气说，我没办法，老家也没有啥亲人了，他们对我不好，却给了我一个家呀。 母亲19岁的时候，经人介绍认识了邻庄的一个高个姓侯的后生，后生也是从小随母远嫁，俩人同病相怜。 母亲20岁时要和后生结婚，继父和娘都不同意，后生家穷，给不了像样的彩礼。 转过年，姓侯的后生要随几个后生闯东北，母亲所在的县城，连年干旱又遇洪水，庄稼两三年已颗粒无收了。后生问母亲跟不跟着去，母亲一连说了三遍，去！ 继父和娘当然不同意，母亲只说了一句话：我长大了，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做主！ 母亲走那天，娘哭得撕心裂肺，她哭喊着：你这个犟丫崽儿，你就这么走了，你弟弟妹妹怎么办啊。 身高只有1.53米的母亲没有回头，她拉着姓侯后生的手，走得义无反顾毅然决然。 来到东北一个偏远的地方，辗转一年，母亲有了自己的家，那个姓侯的后生也就是我的父亲成了她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 落户口时，工作人员问母亲叫什么名字，父亲替她回答：李作兰……一旁的母亲大喊：我不叫李作兰，我叫王荷花！父亲很诧异，母亲盯着父亲一字一句：记住，我以后只叫王莲花，不叫李作兰！ 母亲把李作兰这个名字挥去了，父亲也绝口不提，王荷花这个名字渐渐触进他们漫长的婚姻生活中。 那天，母亲又讲起她经历的故事，我问她，妈妈，你那时那么小，为什么那么聪明懂得见机行事？ 母亲说，她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我的亲姥爷印象深刻，姥爷是肚子疼疼死的，母亲记得，姥爷临死那天捂着肚子摸着她的头说：宝儿，你要活下去啊…… 她记住了姥爷的话，要活下去，所以她要吃苦要忍耐。 王荷花的名字是姥爷起的，母亲出生那天，姥爷看见了水里正忙着盛开的荷花。 我搂住了母亲，热泪盈眶。 一句话支撑起了母亲的一生，她凛然穿过这艰苦又厚重的岁月，活成了一朵花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