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那会儿《周公解梦》跟《老黄历》一样，是家家户户灶台边压箱底的宝贝。我初中那会儿，整整花了一年半时间，给奶奶手抄过一整本"解梦秘籍"。
奶奶这人迷信得厉害，穿个红袜子都要掐时辰，家里亲戚生娃得翻族谱算八字。她加入的"老年功德会"更邪乎，每周五雷打不动聚在村口老槐树下，一群七八十岁的老太太盘腿坐地上，闭着眼念"阿弥陀佛"，完了还人手发本小册子。有回发到本《周公解梦》，奶奶眼睛都直了，翻得比《圣经》还勤快。
打那以后，奶奶就像中了邪。每天睁眼第一件事，摸出枕头底下的本子记梦："今早梦见鸡打鸣，怕是二叔要升官？""昨儿梦见棺材板，是不是三姑要发财？"她举着本子挨个给家里人解梦，解出凶兆就哭天抢地，解出吉兆就乐得拍大腿。
最离谱的是有天清晨，我爸正要出门上课，奶奶突然"扑通"跪地上死死拽住他裤腿，眼泪鼻涕糊一脸："我梦见灶王爷托梦，说你要出车祸！今天别去学校了！"我爸脸憋得通红，邻居听见动静都探头看，还当是我爸家暴老太太。
更绝的是有回半夜，奶奶突然把我们全从被窝里薅起来，说梦见祖宗托梦要零花钱，非逼着我们连夜开车回老家烧纸。我妈顶着鸡窝头开车，我爸在副驾直打瞌睡，到了坟地才发现纸钱都没带够。
这老太太解梦解上瘾了，不光折腾自家，连远房亲戚都不放过。有天我叔手机被打爆，七十多个未接来电全是奶奶打的——就因为她梦见叔家猪圈塌了，非说这是要破财的征兆。
全家人实在受不了了，可跟老太太讲唯物主义？那等于对牛弹琴。后来我们合计出个损招：我熬夜编了三十多页"新解梦手册"，用打印店最便宜的A4纸装订成册，把原版偷偷塞进灶膛烧了。
第二天奶奶举着新本子直犯嘀咕："这咋比老版薄这么多？"我支支吾吾说这是"中央特供版"，每个月才寄一册。老太太一听"中央"俩字，立马把本子贴胸口供起来。
我编的这本可讲究了，全是吉祥话。奶奶梦见家里着火，我写成"红红火火要发财"；梦见棺材，我写成"升官发财双喜临门"；就算梦见全家掉河里，我也能写成"遇水则发，子孙满堂"。
后来奶奶病重那段时间，每天晚上都攥着本子睡觉。我守在隔壁屋，边啃冷馒头边给她写"新解梦"，活像在写连载小说。有回梦见自己牙齿掉光，我硬是写成"换新牙，寿比南山"，老太太乐得直拍床沿："我乖孙就是有文化！"
现在想想，奶奶这辈子活得比谁都认真。她迷信归迷信，可每天念叨的都是儿孙平安、家宅兴旺。去年清明扫墓，看见奶奶坟头摆着本褪色的解梦手册，风一吹"哗啦啦"响，倒像是她在天上继续给人解梦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