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八十大寿的圆桌转了三圈，红烧肉的油光还在转盘上晃。我夹起第三块糖醋排骨时，瞥见老伴把鱼头往自己碗里拨。 “你怎么总挑边角料吃？” 话出口才觉生硬，“爸过生日，想吃什么尽管夹。” 她手一抖，汤汁溅在新换的旗袍上。桌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解纽扣声，我正要递纸巾，却见她起身时碰翻了红酒杯。暗红液体顺着桌布蜿蜒，像极了去年她化疗时床单上的血迹。 “去厨房拿抹布。” 我对儿子使眼色，转头想安抚老伴，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玻璃门被风撞得哐当响，惊飞了廊下挂着的画眉鸟。 “别管她，你妈就这脾气。” 父亲用公筷给我添了勺海参汤，“当年怀你哥的时候，我多买了块豆腐，她能三天不跟我说话。” 儿子拿着抹布回来，欲言又止：“妈把行李箱从阁楼搬下来了。” 我手一哆嗦，汤洒在衬衫上。那箱子里还装着她化疗时掉的头发，用红绳捆着，说要留到金婚做纪念。 记忆突然翻涌。去年冬天她在病房里咳血，却坚持要给我织围巾。毛线团滚到地上，沾着暗红血渍，她还笑着说像红梅。此刻我才惊觉，这些年她总把鱼头、菜根往自己碗里拨，像小时候奶奶哄我吃鸡腿那样，把最好的都留给我们。 推开家门时，行李箱敞着，压在最底下的相册掉了出来。泛黄的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少女踮着脚，在油菜花田里给他戴自制的花环。最后一页夹着张诊断书，日期是三年前，早于她确诊癌症的时间。 “医生说还有三个月。” 她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手里捏着那封未寄出的信，“本来想陪爸过完八十大寿，可每次看你给我夹菜，就怕自己哪天突然倒下，你会怪我瞒得太久。” 月光爬上她新烫的卷发，那是昨天偷偷去染的，盖住了化疗后新生的白发。我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特意穿了我送的旗袍，领口别着我们恋爱时买的银簪。 行李箱里整齐码着四季的药盒，每张字条上都写着服药时间。最底层压着张存折，扉页写着：“给我最笨的丈夫，记得按时吃饭”。 儿子抱着蛋糕突然冲进来，烛光映得他眼眶发红：“妈，你藏在冰箱里的长寿面，我和爷爷重新煮了。” 她转身时，我看见她偷偷把诊断书塞进了口袋。我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忽然想起结婚时她发梢的茉莉香。原来这么多年，我们都在用笨拙的方式守护对方。 窗外烟花炸开，照亮了她眼底的星光。父亲在楼下喊着开饭，新煮的长寿面腾起热气，袅袅缠绕着这个意外的团圆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