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登坛拜将·雄辩定策
拜将坛上的旌旗还在帐外猎猎作响,余音似仍绕梁,韩信已身着一袭银亮的大将军铠甲,稳稳立于中军帐中央。那铠甲是刘邦特命工匠赶制的,甲片打磨得如月光般莹润,边缘錾刻的云纹在透过帐缝的阳光里折射出冷冽细碎的光芒,顺着甲胄线条流淌,映得他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愈发坚毅——眉峰如剑,眼眸深邃,连紧抿的唇角都透着一股沉毅果决的气度,再不见昔日寄人篱下的落魄模样。

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刘邦端坐于主位的楠木案后,玄色龙纹锦袍衬得他面色愈发凝重。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镶嵌的青铜纹,目光落在韩信身上时,满是掩不住的期待——自萧何月下追韩信归来,这位丞相便日日在他面前盛赞韩信“国士无双”,那份急切与笃定,早已让刘邦对这位新任大将的谋略心向往之,此刻终于等到亲耳聆听的机会。
待帐下诸将皆屏息静立,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刘邦才缓缓前倾身躯,锦袍下摆随动作拂过案几,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声。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可语气里藏着难掩的急切:“丞相自月下追回将军后,便日日在寡人面前称誉将军之才,说将军胸有丘壑,可定天下。寡人对将军的才学,早已渴慕不已。如今将军既已登坛拜将,执掌全军,不知可有破局之策,助寡人跳出这汉中之地,东向与项王争夺天下?”
韩信闻言,先是微微欠身,动作从容不迫,铠甲摩擦发出轻响,却丝毫不显局促。他神色平静,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或好奇、或质疑的眼神,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他没有直接作答,反而抬眼望向刘邦,声音清亮沉稳,掷地有声:“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诸侯各据一方,可真正能与大王您东向争雄、一夺天下权柄者,莫非只有项王一人?”
“正是。”刘邦几乎没有犹豫,话音落下时,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对项羽的忌惮——当年鸿门宴上的惊险、楚军破釜沉舟的勇猛,那些画面如烙印般刻在他心头,让他对这位“西楚霸王”始终不敢轻视。
韩信微微颔首,目光愈发锐利,如出鞘长剑直刺要害,又问:“既然如此,那大王不妨扪心自问:论麾下士兵的勇悍无畏、军队装备的精良锋利,大王与项王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帐内几分热烈的气氛。刘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缓缓收回目光,扫过帐下樊哙、周勃等将领——这些人虽个个勇猛,可若真与项羽麾下的精锐相比,终究差了几分气势。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项羽率军冲锋时的模样:那人身披乌金甲,手持霸王戟,一声怒吼便能让敌军胆寒,楚军士兵更是以一当十,如猛虎下山般锐不可当。良久,刘邦才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坦诚:“寡人心中清楚,论及这些,寡人确实不如项王。”
韩信闻言,当即后退一步,郑重地行下跪拜礼,动作标准而恭敬,甲胄与地面接触发出“咚”的轻响。待他起身时,眼神愈发坚定,语气也多了几分恳切:“不仅大王您这般认为,臣昔日曾在项王麾下做过执戟郎中,对他的行事作风颇为了解,也深知大王当下在兵力、气势上,确实不及项王。但臣今日愿为大王细细剖析项王的为人,让大王看清他看似强大的外表下,藏着怎样的致命弱点。”
帐内烛火摇曳,光影在韩信脸上明明灭灭,他的声音清晰回荡在每个角落,字字句句都带着说服力:“项王天生神力,勇猛过人,一声怒喝便能让上千人吓得胆战腿软,那股威慑力固然惊人。可他有个致命的缺点——不能真正信任贤能的将领,更不愿放手让有才之士施展抱负。每逢战事,大小决策皆出自他一人之手,即便麾下将领有好的计策,也难被采纳。如此刚愎自用,看似勇猛,实则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再论待人之道,项王平日倒也算恭敬慈爱,说话语气温和,见有人身患疾病,甚至会同情落泪,亲手将自己的饮食分给对方,看似仁善至极。可一旦部下立下赫赫战功,到了该封爵赏赐的时候,他却变得吝啬无比——那刻好的官印放在手中反复摩挲,连印角都磨得光滑了,却还是舍不得赐予功臣。如此看重虚名、吝啬实利,不过是妇人之仁,如何能留住人心?”
刘邦眉头微蹙,听得愈发入神,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案几,时不时轻轻点头,显然对韩信的分析深以为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更甚者,项王虽凭借武力独霸天下,让诸侯纷纷俯首称臣,却在最关键的战略上犯下大错。”韩信的语气渐沉,带着几分惋惜,“关中之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本是定都的绝佳之地。可项王却因思念故土,执意要定都彭城——那地方无险可守,一旦敌军来犯,便会陷入被动。除此之外,他还违背了当初与义帝的约定,将本该封给大王您的关中之地,分给了章邯三人,反而把您贬到汉中这偏僻之地。他大肆分封亲信,全然不顾其他诸侯的利益与感受,这如何能不让诸侯们忿忿不平?后来诸侯们见项王将义帝驱逐到江南,也纷纷效仿,回去驱逐他们原来的君王,自立为王。如此一来,天下局势愈发混乱,这都是项王一手造成的。”
刘邦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眼神中透露出对项羽行为的不满,也多了几分思索——这些话,此前从未有人这般清晰地为他剖析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民心。”韩信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分,带着一丝愤慨,“凡是项王军队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抢掠,百姓的家园被烧毁,亲人被杀害,无数人流离失所,天下人大多对他心怀怨恨。如今百姓们之所以没有反抗,并非真心亲近依附他,只是在他的残暴淫威下,被迫勉强屈服。他虽名义上是天下霸主,可实际上早已失去了民心。古语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此失尽民心,他表面的强大又能维持多久呢?其衰败,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
话音稍顿,韩信话锋一转,眼中瞬间燃起光亮,语气也变得激昂起来,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反观大王您,若能反其道而行之,那便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大王若能广纳天下贤才,任用天下武勇之人,让他们各展其长,人尽其才,何愁敌人不被诛灭?若能将天下的城邑分封给立下战功的功臣,让他们感受到您的恩宠与信任,何愁他们不忠心耿耿,服从您的号令?更重要的是,大王麾下的士兵大多是关东人,他们离家已久,个个都渴望早日打回老家,与亲人团聚。您率领着这些英勇无畏、心怀故土的士兵,他们士气高昂,斗志昂扬,何愁敌人不被打得四散溃逃?”
说着,他大步走到帐中悬挂的巨大丝帛地图前,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滑动,最终落在三秦之地,语气愈发笃定:“更何况,那驻守关中的章邯、董翳、司马欣三人,本是秦国的将领。当年他们率领秦国子弟四处征战,无数秦地子弟战死沙场,或是被迫逃亡,秦地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后来,他们又欺骗部下和将领,假意投降项羽,可到了新安,项羽竟用欺诈的手段,将二十余万秦降卒全部坑杀,唯独他们三人侥幸活了下来,还被封为王。秦地百姓对这三人可谓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偏偏项羽凭借军威,强行封这三人为王,秦国百姓怎会真心拥戴他们?”
“而大王您呢?”韩信转头望向刘邦,眼神中满是敬佩,“当初您率军进入武关时,军纪严明,对百姓的财物秋毫无犯,还废除了秦国那些苛酷的刑法,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秦地百姓无不对您感恩戴德,无不想拥戴您在关中称王。按照当初诸侯们的约定,大王您本就该在关中称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可如今,大王却失掉了应有的封爵,被项羽安排在汉中做王,秦地百姓无不对项王心怀怨恨,对您充满同情。如今,正是收复关中的绝佳时机!大王若能即刻起兵向东,攻打三秦的属地,只需一声令下,凭借着您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必定能轻松收服三秦之地,为日后争夺天下打下坚实的根基!”
刘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专注,渐渐变成恍然大悟,到最后,眼中满是难以抑制的惊喜与兴奋。他猛地站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案上的青铜酒爵,酒液溅出几滴,他却全然不顾,大步走到韩信面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韩信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韩信的铠甲都发出轻响。刘邦放声大笑,声音中满是畅快与激动:“将军这番话,真是如醍醐灌顶,让寡人如梦初醒!寡人以前只知抱怨项王不公,却从未这般清晰地看清局势。寡人只恨没有早点得到将军,若早有将军相助,何愁大业不成!就依将军之见,咱们即刻谋划,早日收复关中!”
帐下诸将听了这番对话,也纷纷露出振奋之色,看向韩信的目光中,质疑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敬佩与信服——这位新任大将军,果然有真才实学!烛火依旧摇曳,可帐内的气氛,早已从最初的肃穆,变得热烈而充满希望,仿佛一场改变天下格局的风暴,正从这小小的中军帐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