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玄霄带上天庭的第二天,他告诉我,他要和天女灵萱成亲了。
“楚汐,你不过一介凡女,能够随我上天已是万幸,不可多求。”
他见我神色怔怔,将我俩的定情玉佩塞进我手里。
“玄后一称只是称呼罢了,你我二人之间,原也无须用这些外物来定义。”
他不知道,他的那些话,我上一世都听过了。
而听话的我,最终的结局,是在他们的婚礼上,被天女灵萱生生练成了血丹。
血脉尽焚之际,我才明白,他带我上天,只是为了用我体内的凤凰血,镇压千年大妖。
什么情爱,全都是骗人的。
重生一次,我随手将玉佩丢下九重天。
我要走了。
1
我重生苏醒,刚好赶上玄霄过来,向我告知,他与天女灵萱大婚一事。
“楚汐,你不过一介凡女,能够随我上天已是万幸。凡俗之诺,不可强求。”
他语调冰冷,看向我的墨瞳,没有一丝神色。
见我反常地没反应,他将玉佩塞进了我的手中,纡尊降贵地说:
“玄后一称只是称呼罢了,你我二人,原也无须用这些外物来定义。”
他似是在等待我温软的应答。
毕竟从前的我对他千依百顺,无所不从。
可重生的我,犹未从前世的焚身痛楚中挣脱出来,又怎么能分神出去,应付他呢?
玄霄等了良久。
见我久久未应,矜傲孤冷的脸上渐渐浮上寒冰:
“你既然这般不逊,那便禁足在此,等你想通了,再出去。”
说完,身影便消失在这冷清的孤殿。
而我终于忍耐不住自己胸口涌动的剧痛,“哇”的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2
玄霄在尘世渡劫时,与我结下情缘。
直到他飞升时,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天上玄君,贵不可当。
飞升之际,他带我一同上天。
而我心系于他,以为从此便可以做一对神仙眷侣,双宿双飞。
可我等啊等,却等来了天女灵萱和玄霄即将大婚的消息。
而我更不知道,他们大婚之际,也是我身殉的死期。
漫天的仙音中,我被拉扯着,跌跌撞撞地跪坐在冰冷的玄殿上。
身着金色吉服的灵萱走近我:
“楚汐,你只是凡女之身,能跟随玄君上天成仙,乃是你毕生的造化。”
“如今玄君大婚,想求你一样东西解忧,你不会不舍得吧?”
我抬头看她,却听她在耳畔恶意地说:
“你以为玄君真的在乎你吗?”
“一介蝼蚁,还妄想争光之辉。等下,我偏偏要在他面前,炼化你的魂魄精血,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三界中!”
灵萱施法,我已无法言语。
抬眼看向高坐在云端的玄霄,只看到他孤冷矜傲的侧脸,眼中一丝温情也无。
焚身真火瞬间席卷,剧痛从皮肤一直蔓延到骨殖。
好痛……
阿玄……这一切都是你的示意,是吗?
我闭了闭眼,一滴眼泪流出,瞬间便被真火蒸腾干净。
我终于死心了。
往事犹如刀割,稍一回顾,依然痛彻心扉。
孤殿冰冷,我光脚踩在殿外的冰玉道上,每走一步,脚下鲜血淋漓。
“楚汐,楚汐,玄君下了禁足令,你出去的话要受无数风刀穿体之痛的!”
一旁的仙婢唤我,我却充耳不闻,一直走到了殿外的崖前。
天界人世相交的地方,风猎猎地吹着,像是无数的风刀霜剑,割着我的皮肤。
好痛啊!可是又……好快意。
我闭了闭眼。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玉佩向下抛去。
看着它像一滴水珠,悄无声息地滴进翻涌的云海。
下一波剧痛席卷而来。
我也终于忍受不住,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3
这次昏迷,让我明白,原来神仙也是会病的。
昏昏沉沉中,我竟然梦到了人间的往事。
我叫楚汐,原本是楚国国王最不受宠的女儿。
却在一次外出时,偶然救下了一个陌生的青年。
彼时,玄霄后背被砍得露出森森白骨,面色惨败,命悬一线。
然而那一张脸,即使沾了血污,也难掩俊逸出尘。
我不得不说,见到他的第一眼,我看痴迷了。
阿娘在世时曾说我最好吃,可当时的我却想,想将世上所有的好吃的都捧给他。
我用麻绳死死地拖着他沉重的身躯,一步步地走回偏殿,背脊都被麻绳勒出了深深的血痕。
那段救玄霄的时日,仿佛这世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背着人偷偷照顾,为了给他寻觅伤药,甚至不惜弄伤自己,骗太医院送金疮药过来治伤。
我饮食单薄,忧心他吃得不好耽误养伤,便将母妃留下唯一的一枚簪子托人当了,换了老母鸡给他炖了吃。
突如其来的寒潮降临,我将仅有的两床棉被叠给他,去屋外烧木炭熬药取暖。醒来后,自己却已经在他的怀中。
我还记得苏醒之后,他的表情十分复杂。
最后像是终于忍耐不住,紧紧抱住了我。
其实,那时候的玄霄,已经是有无数秘密未讲给我知了。
可当时的我,却懵懂未觉。
养伤的过程中,玄霄的身体日渐康复,和我的感情也日益升温。
他甚至将一枚青鸟玉佩塞进我手中,在我耳边喃喃:
“楚汐,我的小楚汐,等我回来,我一定堂堂正正地娶你。”
翌日,他离开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有我看向手臂上刻意划出来的伤疤,才能确定,他真的来过。
楚王昏庸,喜好美人,朝中内忧外患不止。
四周列强侵扰不止,没有强盛的军队防御,便只能将宫中的女儿一个个地送出去,和亲。
那些被送出去的公主,大多死于非命,却没有人帮她们复仇。
而很快,下一个轮到我了。
我要被送往的,是一个叫西羌的国家。
那里的人兵力强盛,人却野蛮,据说父兄共娶一人的常有之。
在上轿的时候,我已经将尖刀攥入了手中。
我性格虽软,在宫中人尽可欺,却绝不愿让自己坠身于泥淖中。
可没想到,出嫁当天,京城有了内乱。
外头喧闹不止,我躲在轿内瑟瑟发抖。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的喧闹停了,有人掀开了我的轿帘。
我拼尽全力,一刀刺过去,却被那人夺过了刀,抱了满怀。
漫天的霞光中,玄霄一张俊脸笑得让人痴迷:
“楚汐,我的好楚汐,你也真是出息了。”
4
回想起来,那一次,是我们最接近结亲的一次了。
我在轿内,他掀轿帘,又怎么不算是一场婚礼呢?
那之后,我才知晓他原本是秦国最厉害的一名将军,在王宫周围被刺,这才被我救下。
那之后,他带着军队南征北战,统一中原,而我则一直跟随他。
一直到他被称为战神,一直到他肉身成圣,转世飞升,我们也再没有掀过一次盖头。
要知道,当初如果让他掀了我的盖头,是不是我们俩的缘分,就能深一些?
前世的我,在被那些劳什子的仙家规矩折腾时、在被灵萱无故罚跪时、在苦求玄霄而不见的时候,常常这样想过。
可现在的我,早就不会这样想了。
我醒来时,玄霄就站立在我身边。
他看着我,深泓一般的眼中毫无波澜:
“楚汐,我明明下了禁足令,你为什么还要跑出去,你就不怕魂飞魄散吗?”
我抬头看他,身体上的痛楚已经消失,但心中的痛却更加厉害。
我说:
“玄君,我能用尘世的缘分求你一件事吗?”
“我想回去了。”
我感觉他的身体震动了一下,但也许只是我的幻觉。
他低头看我:
“人间从未善待你,你为何要回去?”
人间是未曾善待我,可是,你有吗?
我避开了这句话,翻身下床,跪在了他面前:
“我……只是想阿娘了。”
“即使找不到她,我能在凡世守着她的坟,都够了。”
他却突然震怒:
“楚汐,凡人为求长生,不惜万死。我让你得长生,你却要回去!”
雷霆之威压得我五脏若焚,我强忍着不趴跪下去,可一丝血仍缓缓地溢出唇角。
他终于意识到了失态,再说话时,神情已然恢复。
“你上天时日尚短,有些情爱难以割舍,也是寻常。”
“我答应你,待这次仪式结束,我随你下界看看,还不行吗?”
说完,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我跪坐在地上苦笑。
仪式结束……
可你难道不知道,仪式结束,也是我身死之时吗?
我看着天际高悬的浑天仪,泪水蒙住了双目。
距离玄君大婚还有五日。
等过了这五日,我便自由了。
5
玄霄虽不允我回去,但这次之后,到底解除了我的禁足。
可就算解了,我也无处可去。
天上的时日无聊,我便干脆四处闲逛。
那些仙人仙婢都认识我,平日对我,常常言语刻薄。
只是,最近玄君大典将近,他们也无暇多顾。
倒是免了我很多麻烦。
我沿着青云庭缓缓行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一处大树前。
天庭上,其他的大树皆是五彩,可眼前的这一棵,却是纯粹的白色。
我站在树底向上看,无数白色的枝杈直穿云霄,仿佛神迹。
然而我却知道,这树底下,却埋藏着天庭千年最大的秘密。
甚至我前世的死,也源于它。
我看着出神,没注意身边竟来了人。
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一股怪风刮得倒在了地上。
天女灵萱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仙婢,衣裙若飞,绝美的脸上却露出戾色:
“楚汐,小小凡女,到处乱窜什么?”
“圣树非比寻常,若是被你一个小凡女叨扰,影响玄君大典,将你整个人献祭都无法弥补!”
仙气飘飘的声音,却带给我心底无比的恐惧。
我到现在仍记得上一世,当她的真火落在我身上时,那皮肉崩裂、骨血尽焚的疼痛。
那样的痛,即使到现在,仿佛依然在骨肉间回荡。
我双手插进石缝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内心的恐惧。
她见我并未回话,更加生气,一把上前攥住我的手腕。
下一秒,剧烈的灼痛却让她一下子松了手。
我握了一下已经渗血的指尖,低头道歉:
“天女教训的是,楚汐一定谨言慎行,不打扰您和玄君的大婚。”
她惊讶地看了我好几眼,似是怒到了极处,却偏偏一时间拿我无可奈何。
“既是知错,那便罚你在天尊像前彻夜跪拜,以儆效尤。”
说完这句,这才领着众仙婢匆匆而去。
而我则轻轻地抚了抚受伤的双手,淡淡地笑了。
我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大树,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却没想到,那大树的底端,突然传来了黯淡的回响。
6
晚上,已经消失两天的玄霄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跪拜在天尊像前。
他一过来,便毫不留情地斥责我冲撞天女灵萱一事。
可说了两句,见到我指尖渗血,就连脸的一旁都有着擦痕。
他顿了片刻,道:
“今日虽然灵萱冲动了些,但你到处乱跑,也是胡闹。”
我低头不语。
他又道:
“即是已经知错,这点小伤,便不要显了,你自己不能治吗?”
我抬起头:
“玄君,您似乎忘了,凡女虽已上天庭,却并未修炼过法术,更别提疗伤了。”
他居然愣住。
而我看他的脸色,一时想笑。
难不成,他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我没有法术吗?
虽是上了天庭,但仍为凡体,除了长生,一无是处。
更糟糕的是,我原身的根基早已在上天庭时便被毁了,如今就算是想要修炼,也全无筑基的可能。
这样的仙子,在这天庭上,真的是人尽可欺吧!
他似乎顿了许久,见我脸色苍白,这才轻轻一拂,将我身上的伤尽数解了。
过了一会儿,方才轻轻一拂。
我身上的伤痕全部消失。
玄霄看着我,甚至想要将我搀扶起来。
我却避开了他的手:
“玄君,这是天女所命。”
灵萱乃是天君亲命的十二天女之一,自然贵不可当。天女之命,即使玄君违逆,也要思虑再三。
玄霄的手果然停在了半空。
过了半晌,我听到他叹息道:
“你以后,切要懂事些,不要再忤逆于她了。”
我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心里缓缓地计数。
还有三日,再三日便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