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讲述中国古代100位著名诗人之:韩愈。
他最初的生命诞生在黄河转弯处,公元768年的河阳,水流将未解封的史册浸染成深褐。那不是清浅的溪涧,而是挟带着高原粗粝与天地元气的洪流,在婴孩的啼哭声里写下序章。他的目光最初触及的是兄长韩会案头未干的墨迹,有寡嫂郑氏衣襟上永不消散的泪痕,是北中国苍茫的风沙在书页间凝固成的沉默。这些都将成为他未来笔锋的底色:一种混合着孤愤与坚韧,以及大地体温的独特合金。
公元786年的长安,春雨濡湿青石板路,十九岁的韩愈踏雨而来,初融的渭水冰痕印着青年的足迹。案头灯影摇红至夜半,砚中的墨香漫溢,他怀揣“业精于勤”的笃信辗转求仕,那时虽未现传世佳作,却已将“文以明道”的初心,悄悄埋进中唐文学的土壤,如柳枝在蓄芽,静静等待风雨的催生。
数年后的韩愈进士及第,汴州的残阳染红过他的诗卷,徐州的渔歌荡入过他的笔端,与孟郊的诗魂遥遥相契,终是挣脱了六朝绮靡的樊笼。公元802年,35岁的他任职四门博士,正是因为对文坛流弊的深切体察,一篇《师说》横空出世,“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的呐喊,打破了当时“耻学于师”的流俗。《汴州乱》里“天狗堕地声如雷”的沉郁,是他对乱世的低吟叩问;《晚雨》中“蚯蚓鸣草间”的细腻,是他对万物的温柔凝视,“韩孟诗派”的奇崛风骨,恰似在漂泊歌吟中悄然播撒的种子,渐渐在诗坛绽开一抹醒目的亮色。
岭南的瘴气曾弥漫他的驿道,公元803年的贬谪阳山之行,阳山泷水急流漱石,却洗不去他心中的澄澈。望着驿道尽头迷蒙的远山,仿佛已预见来日“云横秦岭家何在”的悲壮,那如烈火淬炼般的岁月,让他的诗风从清浅渐渐转入沉雄,恰似老松扎进岩缝,风雨愈是猛烈,风骨就愈是挺拔。
这份沉雄在元和年间终于掀起成浩荡的文坛浪潮。从公元806年起,他以笔为旗鼓,《调张籍》中“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的召唤,如惊雷划破中唐的文学迷雾;“蚍蜉撼大树”的犀利,又似利剑刺破浮华文风的表象。《山石》一诗里,从“蝙蝠飞寺檐”的黄昏静谧,到“清月入柴扉”的夜半清幽,叙事写景如行云流水,终是打开了“横空盘硬语”的“以文为诗”之窗,让中唐诗歌挣脱萎靡,重焕“鲸吸百川”的磅礴气象。
可文人的赤诚总是容易触怒权柄,公元819年,一封谏迎佛骨的奏章,换来了八千里贬潮长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前路茫茫如沧海,他却以“好收吾骨瘴江边”的悲壮吟哦,将文人的赤诚与担当,刻进了岭南的烟雨。此时的诗行,早已越过个人悲欢的浅滩,如溪流汇入江河,与家国苍生紧紧相连,每一个字都好似雷鸣一般,震彻在千古岁月。
公元821年起的长庆年间,他虽身居高位,笔底却仍藏着“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当初那份清浅诗意又回到了笔端,只是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醇厚从容。直至公元824年的冬夜,烛火完成了最后一次跳动,这颗“文起八代之衰”的文坛巨星溘然陨落,享年五十七岁。文星虽已西沉,但他的笔迹已化作无数条暗河:那些打破格律的勇气将在欧阳修的散文里苏醒,那些奇崛的意象将成为苏轼突围的舟楫,那些以议论入诗的大胆会在王安石的新法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