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砰——」
红木圆桌被我一脚踹翻。
滚烫的菜汤和油腻的盘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溅了满身酒气的「新郎」张老五一身。
他那张被酒精和纵欲泡得浮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姜念!你他妈发什么疯!」
我那所谓的「亲生父亲」姜大海,一个箭步冲上来,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没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巴掌最终没落下来,被我「亲生母亲」刘芬死死拉住。
「大海!今天大喜的日子,别动手!亲家还看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给我使眼色,压低了声音,
「念念,别闹了,五万块彩礼都收了,你哥哥还等着这钱娶媳妇呢!」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狭窄的院子里,摆了三桌酒席。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像黏腻的苍蝇,落在我身上。
有讥笑,有鄙夷,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这里是城西最破败的贫民窟,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下水道混合着廉价饭菜的馊味。
而我,穿着一件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发黄的白纱裙,站在这片狼藉中央,像个拙劣的笑话。
三天前,我还是那个住在半山别墅,弹着斯坦威钢琴的姜家大小姐。
直到真千金姜晚晚被找回来,我这个被抱错了二十年的假千金,就被养父母连夜打包,送回了这里。
他们说,这才是我的根。
我的根,就是被亲生父母以五万块的价格,卖给一个四十岁、满口黄牙的赌鬼。
张老五抹了把脸上的油污,色眯眯的眼睛在我身上打转:
「小丫头片子还挺辣,没事,老子就喜欢辣的。等会儿到了床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姜大海的脸上也重新堆起谄媚的笑:
「亲家说的是,小孩子不懂事,闹闹脾气就好了。」
他转头,面目狰狞地对我低吼:
「姜念,我告诉你,今天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我笑了。
从被送回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认命。
我之所以等到今天,就是要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给他们最响亮的一巴掌。
我无视他们的威胁,从婚纱裙的口袋里,掏出一部早就充好电的老人机。
这是我用身上仅剩的二十块钱买的。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了那个我默背了无数遍的号码。
那是我从前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首富林啸天的私人号码。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电话接通了。
「喂?」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说道:
「喂,是林先生吗?二十年前,你女儿被换了,我才是你亲女儿。」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姜大海和刘芬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惊恐。
「不信?我们脚底都有一样的梅花胎记。」
我补充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牌。
上一世,我浑浑噩噩地嫁给赌鬼,被折磨致死。
临死前,养母来看我,才哭着说出真相,当年在医院,她买通护士,将我和首富林家的女儿调了包。
因为林家老爷子迷信,说刚出生的孙女脚底有梅花胎记,是天煞孤星,会克死全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
漫长的、几乎让我窒息的沉默。
姜大海反应过来,冲上来就要抢我的手机:
「你个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疯了!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让她说。」
一道年轻、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那不是林啸天的声音。
我愣住了。
「我爸,林啸天,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不带一丝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我是他儿子,林景泽。林氏集团,现在我说了算。」
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难道我重生一次,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
就在我绝望之际,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一句让我血液倒流的话。
「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玩味,
「我脚底,也有个一模一样的梅花胎记。」
林景泽的这句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那混乱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也有?
怎么可能?
姜大海和刘芬也听到了,他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地上的碎瓷片还要白。
「不可能……这不可能……」
刘芬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张老五可不管什么胎记不胎记,他只知道自己花了五万块买的老婆要飞了。
他怒吼一声,肥硕的身体就朝我扑了过来:
「管你什么林家李家!今天你就是我老婆!」
我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脚下的碎盘子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一只冰凉却有力的大手,攥住了我的手腕,将我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惊魂未定地抬头。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身形高大,像两尊沉默的铁塔。
拉住我的,正是其中一个。
而院子门口,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安静地停在那里,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一条修长的腿迈了出来,锃亮的定制皮鞋,踩在泥泞的地上,却一尘不染。
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很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形挺拔如松。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却丝毫无法温暖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他就是林景泽。
即便我从未见过他,我也能确定。
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一切的矜贵与气场,是这个贫民窟里永远不可能出现的。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这阵仗吓傻了,包括刚才还嚣张无比的张老五,此刻也缩着脖子,不敢出声。
林景泽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最终落在我身上。
「姜念?」
他开口,声音和电话里一样,冷得掉渣。
我攥紧了那部老人机,点了点头。
他没再说话,只是朝我伸出了手。
骨节分明,修长干净。
我犹豫了一秒,把手放了上去。
他的掌心,和我预想的一样,冰凉,干燥,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他拉着我,转身就走。
「站住!」
姜大海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色厉内荏地喊道,
「你们是什么人!想把我女儿带到哪去!」
刘芬也跟着哭喊起来:「念念,你不能跟他走啊!他是坏人!」
林景泽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回。
他身后的一个保镖,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直接甩在姜大海的脸上。
红色的钞票散落一地,像一场荒诞的雨。
「五万块,」
林景...泽的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封口费。」
姜大海和刘芬瞬间噤声,眼睛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钱,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对为了五万块,就能卖掉亲生女儿的男女。
他们的脸上,再没有一丝为人父母的焦急,只剩下贪婪和狂喜。
我收回目光,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彻底熄灭。
宾利车内,冷气开得很足。
我和林景泽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车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细微的、空调出风的声音。
我局促地捏着身上那件廉价的婚纱裙摆,发黄的蕾丝边,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把这个换上。」
林景泽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递过来一个纸袋。
我接过来,里面是一条简约的白色连衣裙,牌子是我从前只在杂志上见过的Celine。
「去前面换。」
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车子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门口。
保镖为我拉开车门,引着我去了预定好的房间。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脱下那件可笑的婚纱,换上干净的连衣裙,头发也被酒店服务生细心地打理过。
镜子里的人,苍白,瘦弱,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倔强和清明。
我好像,终于活过来了。
等我回到车上,林景泽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便移开了。
「去林宅。」
他吩咐司机。
我心里一紧。
林宅,那是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幻想过的地方。
可此刻,我却只有紧张。
「你不好奇吗?」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好奇什么?」
他侧过头看我,眼眸深不见底。
「我的事,还有……胎记的事。」
他轻笑了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在确定你说的是真是假之前,你的事,与我无关。」
「至于胎记,」他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我会查清楚。」
他的态度,冷漠得像是在谈论一笔生意。
我忽然明白,他来救我,不是因为什么兄妹情深,也不是善心大发。
他只是一个商人,一个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决策者。
他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林家」的利益和名誉。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自称是林家血脉的女孩,如果不处理好,会成为林氏集团股价的潜在风险。
所以,他来了。
他不是来认亲的,是来解决麻烦的。
林家老宅坐落在云山山顶,是一座戒备森严的中式庄园。
车子驶入大门,穿过长长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一栋古朴典雅的主楼前。
管家早已带着佣人等候在门口。
「少爷。」
为首的老管家恭敬地鞠躬。
林景泽嗯了一声,带着我走了进去。
客厅大得惊人,挑高的穹顶上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光芒璀璨。
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正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们进来,她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柔弱。
「哥哥,你回来了。」
她就是姜晚晚,不,现在应该叫林晚晚。
那个鸠占鹊巢二十年,抢走了我人生的女孩。
她长得很美,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圆,像一只无辜的小鹿。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惊恐和敌意,但很快就被委屈的泪水所取代。
「哥哥,这位姐姐是……」
她怯生生地问,眼圈已经红了。
林景泽没有回答她,只是径直走到主位的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慵懒而霸道。
「王叔,」他看向老管家,「取样本,送去鉴定中心,我要最快的结果。」
老管家立刻会意,拿着一个密封的采样盒,朝我走了过来。
我明白,这是要做DNA鉴定了。
我没有反抗,任由医生取走了我的口腔黏膜样本。
林晚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踉跄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晕倒,柔弱地扶住了沙发的扶手。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做DNA鉴定?」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往下掉。
林景泽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却没有任何温度。
「她叫姜念,」
他指了指我,语气平淡,「她说,二十年前,你和她在医院被抱错了。」
「不!不可能!」
林晚晚尖叫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哥哥,你不要信她!她是个骗子!她肯定是看我们家有钱,想来敲诈的!」
她冲到林景泽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哭得梨花带雨。
「我才是你的妹妹,我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啊!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你怎么能怀疑我?」
不得不说,她的演技很好。
那份伤心欲绝,那份被至亲怀疑的痛苦,演得淋漓尽致。
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恐怕都要信了。
林景泽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是不是,等结果出来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漠。
他的反应,让我有些意外。
我以为,面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至少会有一丝动容。
可他没有。
他就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眼前这出闹剧。
「在结果出来之前,」
林景泽的目光转向我,「你住在这里。」
他顿了顿,补充道:「西侧的偏楼,有独立的出口,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这话,既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林晚晚听。
林晚晚的哭声一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哥哥,你要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