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回响的涟漪

第二章：碎影寻踪

雨水顺着凯的发梢滴落，冰冷地滑过他的脖颈，但他浑然未觉。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那个蜷缩在报刊亭下的流浪汉身上，聚焦在那句梦呓般的低语上。

「……天黑……请闭眼……」

这句话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凯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关于恐惧与绝望的大门。古堡的烛光，冰冷的指令，灵魂剥离的痛苦，同伴湮灭的荧光……无数画面伴随着这句话汹涌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他死死盯着那个流浪汉。那张脸饱经风霜，布满污垢，眼神浑浊，没有任何焦点，与古堡中任何一张年轻而充满惊惧的面孔都对不上号。这只是一个流浪汉，一个可能精神失常、胡言乱语的可怜人。

但凯不相信巧合。

在这个由「回响」编织的世界里，没有巧合。

他慢慢走近，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刚才……说什么？」

流浪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扫过凯的脸，没有任何反应。他咂了咂嘴，又低下头，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鼻涕，嘟囔着另一串毫无意义的音节。

凯没有放弃。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人。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背脊，粗糙的手指……这些都与古堡参与者相去甚远。但是，当流浪汉无意识地用手挠了挠耳后时，凯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个耳后的皮肤上，有一小块不太明显的、扭曲的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那形状……像不像是被某种高温或能量轻微灼烧后留下的痕迹？凯猛地想起，在古堡最终修复能量爆发时，他自己的身体也仿佛被灼烧，皮肤表面浮现过光纹。虽然他的身体被「修复」了，没有留下疤痕，但能量失控的瞬间，是否有一些余波，以这种形式，烙印在了某些与仪式关联更深的「存在」上？

这个流浪汉，难道不仅仅是无意识地说出了仪式的关键词，他本身，就是某个参与者「回响」的更强烈载体？甚至可能是……某个参与者身体在「格式化」过程中未能完全抹除的碎片，以一种扭曲的形式，融入了这个被修复的世界，成为了一个边缘的、无人关注的「残次品」？

这个想法让凯感到一阵恶寒。

他没有再试图与流浪汉交流。他知道，从这个意识不清的人身上，得不到更多直接的信息了。但他确认了一件事——「回响」是真实存在的，并且以他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渗透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流浪汉，转身走入雨中。脚步不再迷茫，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决心。

他不能再被动地观察，等待异常找上门来。他必须主动去探寻，去理解这个「回响」世界的真相。观测者将他置于这个位置，绝不仅仅是让他作为一个孤独的见证者。

回到家，他无视了母亲关于淋雨的关切唠叨，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他打开电脑，开始疯狂地搜索。关键词不再是「古代仪式」，而是更加具体，更加指向核心——「集体失忆」、「时间断层」、「无法解释的既视感」、「多人共享的梦境」、「精神共鸣现象」……

他浏览着各种边缘论坛、超自然现象研究网站、甚至是精神病学的病例报告。他像一个侦探，在浩瀚的信息海洋中，打捞着可能与「仪式」和「回响」相关的碎片。

大部分信息都荒诞不经，或是可以用科学勉强解释。但他没有气馁。他知道，他要找的不是确凿的证据，而是某种……模式。

几天几夜，他几乎不眠不休。困了就在桌上趴一会儿，饿了就随便找点东西填肚子。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布满血丝，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终于，在某个深夜，他在一个极其冷门、界面粗糙的论坛深处，发现了一个帖子。

帖子的标题是：《你是否也做过那个关于「交换」和「投票」的噩梦？》

发帖人 ID 是一串乱码。帖子内容很短：

「连续几个月了，总是做同一个梦。在一个古老的城堡里，和一群不认识的人玩一个可怕的游戏。身体不是自己的，要投票决定别人的生死。每次醒来都浑身冷汗，心脏狂跳。最诡异的是，梦里的一些细节，比如墙上的壁画、桌子的纹路，清晰得可怕，完全不像是梦。有人有类似的经历吗？」

发帖时间，是在世界被「修复」后的第三周。

凯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快速浏览着下面的回复。大部分是嘲笑楼主游戏玩多了或者恐怖片看多了，但也有零星几条回复，引起了凯的注意。

一个回复说：「我也梦到过类似的！不过不是在古堡，是在一个废弃的医院里，也是交换身体投票，吓死我了！」

另一个回复：「+1，我梦到是在一艘破船上。我还记得梦里有个红头发的女孩特别凶。」

还有一个回复更简洁，只有一句话：「天黑请闭眼。」

凯反复看着这几条回复，呼吸变得急促。地点不同，但核心要素——灵魂/意识交换、投票决定生死、以及那句关键的「天黑请闭眼」——高度一致！

这绝不是普通的噩梦！这是「回响」！是那些被「格式化」的参与者，他们的意识碎片或者经历烙印，通过某种方式，渗透进了与之存在某种潜在联系（或许是灵魂波长相似？或许是身体特征继承？）的普通人的梦境之中！

那个流浪汉是无意识的低语，而这些论坛上的人，是在睡梦中被动接收到了这些「回响」碎片！

凯尝试给那个发帖的乱码 ID 发送私信，但系统提示该用户已不存在。其他几个提到类似梦境的回复者，也大多是许久未登录的状态。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凯没有沮丧。他找到了方向。这些「共享梦境」就是证据，证明「回响」的影响范围远比他想象的广泛，只是以更加隐蔽、更容易被普通人忽略或曲解（当作噩梦）的形式存在。

他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城市的灯火如同无数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知道，论坛只是冰山一角。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或许就在他身边，存在着比梦境更强烈的「回响」载体，就像那个流浪汉一样，甚至可能……保留着更多来自古堡的记忆碎片。

他需要找到他们。

不是为了拯救，也不是为了揭露——他知道，贸然行动只会被当作疯子。他需要的是理解，是拼凑出「修复」之后这个世界真实的图景，是弄明白观测者最终的目的，以及自己在这个新迷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全新的笔记本，在扉页上，用力地写下了两个字：

碎影。

他要开始记录，记录下所有他能找到的「回响」碎片，追踪这些来自古堡的、破碎的影子。

第一个记录：日期，地点，流浪汉特征，低语内容。

第二个记录：论坛帖子摘要，回复者 ID（即使无效），梦境关键要素。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前方是更深的迷雾，但他别无选择。

他是唯一的清醒者，注定要在这片由寂静喧嚣和破碎回响构成的新迷局中，独自前行。

而在他没有察觉的角落，他房间窗外对面大楼的某个黑暗的窗口后，一个模糊的人影，似乎也正静静地「注视」着这边，许久，才悄然隐没于黑暗之中。

（碎影档案，开始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