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外地出差时遇到车祸的。当时,一辆车子闯红灯,他被撞,飞出几米远,大腿、胳膊骨折,头上缝了数针,在医院里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肇事司机为他请了专人护理,可再好的护理与医疗条件,都难以减轻他的痛苦。深夜里,他常常忍不住呻吟。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给家里打个电话。看着床头的手机很久,他放弃了这个念头。又过了两天,感觉身体有了一些底气,便请护理员帮忙,取过手机,用左手指,一点一点地拨号码。电话通了,再请护理员帮忙把手机放在他耸起的左肩上,与头一起,夹住手机,手机贴在了左耳上。他的两只手腕都受了伤,打了绷带,无法抬起来。
接电话的显然是他妻子。没等他开口,电话那边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像是在埋怨:总是关机。他说,长途,话费很贵呢,没事开机干嘛。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呀,就是迷信,眼睛跳是因为没休息好。电话打了半天他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话,家里还好吗?挂线之前,他嘱咐,别忘了给花浇浇水。讲完电话,他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每隔两三天,他就打一次这样的电话。时间久了,他的胳膊与手渐渐消肿,电话打得容易些,语气也轻松多了,有时候当着病友的面开玩笑,想我了吧?病友们都抿着嘴会心地笑。
那段时间,我也在同一病房护理病人。我注意到他每一次挂电话前,总会轻轻地说一句,别忘了给花浇浇水。有天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把受伤的事告诉家里。他叹口气,说,家里有上学的女儿,还有一个老母亲,妻子又要上班,又要管家里,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忍不住赶过来,那家里的一摊事怎么办?就算她不来,呆在家也不会安心的。我点点头,又问,你们家养了很多花吗?那些花很珍贵吧?
他笑了,说,我们家一共养了两棵蝴蝶兰,房子小,养多了也没地方放。还是去年,有一天我和她一起上街,满大街都在卖玫瑰花,我逗她,给你买一枝吧。她说,有那钱,不如买斤猪肉。后来走到一家花店,门口摆着两盆蝴蝶兰,我看出她真是喜欢,就买下了。蝴蝶兰摆在家里,一下子增添了很多生气,可她做饭收拾家还行,摆弄花草不在行。没过多久,花就有些蔫了,我上网查了蝴蝶兰的习性,亲自护理。这不,出差在外,有时提醒她一下。
有感动像一股清泉,在我心里轻轻流动。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尚未挣脱痛苦的折磨,就连去卫生间,如果没人帮忙,也要弯着腰、双肘靠住一把椅子才能站稳。可他用自己深沉的爱,将巨大的痛苦消化容纳。痛苦汹涌在他体内,他不让她分担一点点,却将爱化成最平淡的一句话:别忘了给花浇浇水。真的没有比这句话更温暖人心的了。
别忘了给花浇浇水。似是最不经意的一句话,每每想起,却总能让我的眼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