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镇压血海那天，师尊飞升了，后又兵解堕魔。

他杀了悉心教养的小师妹，投身熔炉，妄图留我一丝残魂。

重来一世，我满心满眼都是复仇，可他却一心想引我向善。

可是师尊，我累了……

1.

我是从血海诞生的魔物。

自有意识起，便知道自己是在等一个人。

那人会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我眼前，带我离开血海。

我等了三万年。

但他是正道魁首，是琼华山的执剑长老，他身边有很多人，而我只能站在他身后远远看着。

如果仅凭这样，我也不会心生妄念。

可是成人礼那天，长廊水榭，他为我簪了发，后又俯身吻上了我的额头。

他明明喜欢我。

却又在下一瞬洗去了我的记忆。

「知意，为师在问你话呢！」

大抵是看我一直不说话，向来清冷的仙人终于动了怒，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三番四次问话不答，这都是谁教你的，再不说话就自去后崖思过吧。」

我压住心中纷繁杂乱的想法，拱手行礼。

「收徒一事，收与不收，都是师尊的事情，弟子如何能妄言代替师尊。」

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叹息。

「知意，你内息乱了。」

我看着台下笑意盎然的林玖儿。

琼华山历代执剑长老，一生都只会收一位弟子，但师尊却破例收了林玖儿，悉心教养二十五年。

我嘴角嘲讽的笑意刚起，身上的威压徒然一重，就被压在了原地，甚至无法直腰。

他皱了眉头有些不满，薄唇微抿就要开口。

台下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玄霄尊上，晚辈荆州林玖儿，仰慕尊上多年，希望能拜入尊上门下。」

我闭了眼，等待事情再一次接轨。

可这一次他却只是冷硬丢下了一句，

「琼华峰，不收徒。」

我诧异抬头看他，身上的威压一轻，只听那人道，

「回去，为师帮你调息。」

2.

上一世，师尊询问之后，我百般不愿，但他还是带着林玖儿飘然离开了。

我的噩梦也由此开始。

被林玖儿污蔑，被同门出卖，被他毫不留情逐出师门，废我气海，推我入万丈寒潭。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要他们拿命来偿。

温和的灵力游走全身，重生回来之后因不甘而暴动的灵力被悉数抚平。

「知意，你有事瞒着为师？」

仙人起身立在我床头，语气严厉又不失温和。

前尘往事，如此不堪，又何来坦白呢？

「你是担心为师会收那人为徒吗？」

「那师尊会收她吗？」

「只要你能在俩年内碎丹成婴，为师可以不收她。」

我猛然抬起了头，不明白为什么前世今生，他的态度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我马上就要突破了，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

我垂下了头，反问，

「那师尊为何想收她为徒？」

「为师觉得她天赋异禀，适合做本尊的徒弟。」

到底是天赋异禀，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入门至今十八年，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即便出关，也是丢下本功法，就继续闭关了。

哪比的上林玖儿入门之后，二十五年悉心教导。

我掩下眸中一抹狠厉，抬头看向他，

「那我呢？师尊已经有我了不是吗？为什么还想着去收另外一个徒弟?」

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覆到了我的头顶，他说，

「放心，你永远是本尊唯一的徒弟。」

我的心空了一瞬，前世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就这样突然砸到了身上。

3.

日子好像一下又回到了从前，什么都未发生的时候。

我在竹林练剑，瞥见了师尊去后山的身影。

他又要闭关了。

因为林玖儿不在，就又要闭关了。

有灵鸽从远处飞来，是掌门带着林玖儿上山了。

手里还拿着师尊的亲传弟子玉令。

我抬眸看向师尊，他却偏过了眼。

明明上一世的林玖儿没有玉令，难道就因为我的重生，就能出现这么大的变故吗？

我站在议事厅里，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看着完成拜师礼的师徒二人，我再也忍不住，转身离开。

他那么温柔说只会有我一个徒弟。

可话刚一说出口，就不作数了。

差一点，我就又相信他了。

我眼中杀意暴涨，御剑飞回了竹林。

灵力随着翻腾的怒气不断暴动，剑招在我手上走过一边又一边，越来越快，越来越乱。

直到一抹剑意从我手中挥出，刻在竹林之内。

我停下动作，看着手里的剑，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遇见他，被他一把拽入人世界，从此满心满眼都是他，他是我与这人间唯一的联系。

可一直到今天，我才终于又看到了自己，这是我失而复得的纵情跟自由。

我终于有了质问他的勇气。

「师尊不是说，我会是你唯一的徒弟，为何食言?」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只丢下一句，

「抱歉。」

4.

事情的发展还是跟上一世接了轨。

心口处传来顿疼，是跟玄霄剑刺入心脏，不一样的疼。

林玖儿说她丢了亡母的遗物。

但琼华峰上，只有我们师徒三人。

玉佩是在我修炼时的洞府里找到的，林玖儿看不见角落的留影石，但师尊却可以轻而易举查看。

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定定看着林玖儿,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去师姐洞府参观时，不小心落下的？」

林玖儿没有察觉出不对，反而愈加哭求。

直到事情再无转圜的可能之后，才哭着跑了出去。

他愣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我，

「为师知道你和玖儿之间或许有些误会，但她年级小，容易冲动，这段时间你多陪陪她，也能加深你们师姐妹的感情，为师不想看到你们因为一点误会而疏远对方。」

我冷了脸，

「没空。」

白衣仙尊微微皱起了眉，「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又加重了语气，「知意，不准用这种态度跟师尊说话。」

只准你胡言乱语，我就该毫无底线的忍耐吗？

上辈子没证据就算了，这辈子留影石都拍你脸上了，还能原地失明？

「林玖儿栽赃诬陷，甚至直接跑出去也没见师尊生她的气，反而还要弟子小心照看，怎么到弟子身上就是错处了？」

白衣仙尊看着我，叹了口气，

「玖儿只是少年心性，本性不坏，你比她年长，平日里就多担待她一点。她不懂事的地方，你得多多提点，不要一下子就给她判了错处。」

虽然有了前一世的经历，我的心态平稳了许多。

但如此毫无根据的废话，也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师尊莫不是还拿我当三岁孩童，旁人本性是好是坏，同我有什么关系，想要我们二人和谐相处，你应该去找林玖儿，而不是在我这里白费功夫。」

他叹了口气，走到我身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论你信或不信，在你们俩人身上，为师花费的心思是一样的，你们都是为师最疼爱的弟子。也希望你们俩个能够理解为师，能和谐相处。」

不知怎么，明明已经说了不在意，但是他话出口后，我胸口还是止不住的又疼又闷，喘不过来气。

上一世就是听了他的鬼话，否则我怎能容忍林玖儿在我身边蹦跶那么久？

「无论如何，为师都不希望你们俩个闹翻。」

「那若是闹翻了怎么办?」

白衣仙尊的身影缓缓消散，只余风里传来的，

「那就只能按照门规办事了。」

5.

琼华山有专为弟子设立的，用来解决私斗的生死台。

生死擂上，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我看着林玖儿的脸色，从自信满满，到不敢置信，再到灰白，最后再到绝望想认输。

我不欲恋战，提剑上前，从激她上生死擂那一刻起，我就没打算让她竖着下去。

铮——

琼华剑在半路被人拦下，一席白色身影在林玖儿身前闪现。

我眸子闪了闪，特意挑了他出门访友的时间，没想到还是被拦住了。

这一世，林玖儿还没来得及做后面那些过分的事情，此刻到显得我有些特意针对了。

我收回了剑，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中的不愤，

「师尊，宗门规矩，生死擂上生死由命，任何人不得干涉。」

他沉着目光看我，却是对着林玖儿轻声道了句，

「你先回去休息。」

我看着林玖儿被人搀下了擂台，看着他缓缓转了身，

「为师也想看看，你这些年的修行如何了。」

我心中有气，虽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知道他是想为林玖儿出气，但还是拔剑就冲了过去。

仅仅三十招。

我就被逼到了角落，剑气划过脸颊，留下了一道血痕。

琼华剑在我掌中微颤，它可能后悔选了这么废物一个主人，连累它自己的实力也发挥不出十分之一。

我皱着眉头站在原地，等他的下一步动作，他却是突然收起了配剑，冰冷的话语传入我耳畔。

「既然你的实力已远超宗门同辈，就应该把目光放到更强之人身上，下次再让为师发现你有哄骗同辈上生死擂的嫌疑，你就收拾行李去思过崖长住吧！」

住住住，天天张口闭口就是思过崖，谁能住的过你呢？

我用力抹掉了脸颊的血迹，神色不愉，

「那就多谢师尊不杀之恩了。」

他停顿了一下，指腹灵力闪动触及我脸颊伤口。

下一瞬，灵气对冲，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撑着剑，半跪在了我脚边。

我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

「师尊，你忘了，弟子可不是人哦~」

6.

他拍开我的手，踉跄起身，沉默了很久。

我并非人类，我的身体天生就排斥旁人的灵力，从前只是我太过相信他，一颗真心毫无保留捧到了他面前，任他施为。

如今，我已经不再信任他。

我的身体，自然也不会再接纳他的灵力。

前世今生，我们的师徒情谊，到此，也就名存实亡了。

「知意！」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面色急切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身形一晃，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夜晚，林玖儿约我在竹林“私会”。

上一世，也出现过类似林玖儿约我出去，等到我俩起了争执之时，师尊施施然现身，为她“主持公道”的情况。

「怎么样，今日的情形你也看了，就算宗门规矩摆在那里，师尊也不会帮你的。我打不过你又怎么样，师尊说我天赋异禀，打败你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冷笑一声，长剑在她颈间划出一道血痕。

他出现又能怎么样？

林玖儿尖叫出声，捂着脖子不断后退。

「冯知意，你疯了吗？你竟敢私下对同门动手，师尊不会放过你的。大家同门一场，我也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只要你自请出山历练，这件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我轻轻甩掉了剑身上的血迹。

「你约我出来，不就是想激我动手的吗？」

「现在我已经动手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呢？」

还不待林玖儿说话。

空气微微波动，一席白衣从暗处走了出来。

林玖儿被吓了一跳，但也立马反应了过来，急忙跑去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泪如雨下，

「师尊，师姐说要赶我离开，她说我要是再不离开的话，她就要杀了我，师尊，你看身上这伤，你得给我做主啊。」

说罢就嘤嘤嘤哭个不停。

他的目光从林玖儿转到了我身上，

「知意，玖儿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为何总跟她一般见识？」

我耸了耸肩，

「那弟子这就去后崖思过，您二位继续。」

我说罢转身就走。

在进去后崖禁闭室的前一秒，手臂被人握住。

我闭了眼，拂开那人的手。

「知意，为师从来没有想过要偏袒任何人，只要你们俩个和睦相处，难道你就不能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吗？」

放下二字说的实在轻巧。

刀子插在了我身上，他不去劝那个持刀的人，反而问我为什么不能再退一步？

我还要退到哪里去？

把我重新得来的这条命也赔给她吗？

7.

禁闭室里，我开始抓紧时间恢复前世的修为。

在修真界，除了实力，别的东西都是虚的。

在宗门历练的前一天，我掐着点睁开眼睛，直接离开了禁闭室。

再次见到林玖儿，恍若隔世。

我带队参加了宗门秘境历练，秘境中林玖儿故技重施，布下了太白蚀昴的大阵，欲引我入魔。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肯相信她，也没有人愿意站在她那边。

因为一同入阵的不止有我，还有琼华七十一位弟子。

我到是要看看，在自身利益受损的情况下，还有谁会站在她那一边？

宗门大殿，诸弟子一致对外，林玖儿跪在下方，脸色发白，辨无可辨！

我想看一看，这一次，师尊打算怎么处理？

还包庇得了吗？

他匆匆而来，没有看向下方跪着的林玖儿，反而一直盯着我。

我对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看什么？你再看，这事情也跟我没有一丁点关系！

大抵是感觉到了我眼神里的意思，他这才把目光投向林玖儿，琼华剑从我手中脱离。

白衣仙尊单手握剑，威压随着剑鸣声笼罩整个大殿。

他以执剑长老的身份，把殿内所有弟子都清了出去。

我察觉到他想做什么，心里不甘，琼华剑随我心意而动，在他掌中挣扎。

他轻飘飘看了我一眼，传音在我耳边炸开，

「出去！」

我抱臂站在一旁纹丝不动，眼里明晃晃只有俩个字。

【就不！】

上一世，这个罪名落到我头上。

仅仅是伤林玖儿一人的罪，他便废我气海，将我逐出了师门，后来又趁着我采药的时候，发疯将我推入了万丈寒潭。

而这一世，林玖儿伤我与琼华七十一位弟子的罪，却被他轻轻放下。

只说是秘境误入了魔族，林玖儿拼死杀了魔族，但神识却被魔气侵蚀这才犯下了大错，幸好最终并未出事，所以这次的事情便算她功过相抵了，只罚思过三个月。

「什么叫最终未出事，林玖儿已经布了阵，但凡此次带队的是宗门其他长老，他们就都回不来了，师尊轻飘飘就将她的罪责全部揭过，是想将我与琼华七十一弟子置于何地？」

白衣仙尊居高临下看着我，

「为师同各峰主说的是，既然杀人和救人者皆是琼华峰的人，那此次的罪责，就由琼华峰一力担之，功过相抵。」

我瞪大了眼睛，实在没想到还能这样。

所以，这是拿我的功抵她的过？

「师尊，您真的太秀了，时时刻刻都能给弟子惊喜呢！」

我转身欲走，却听他突然开口道，

「你就在房里思过三月吧！」

靠！

这是人说的话吗？

「凭什么？这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为师上次就同你说过，要你放下过去的怨恨，重新开始。」

「于公，你身为带队长老，没有发现异常，任由琼华七十一弟子陷入阵法，失察之罪，不该罚吗？」

「于私，玖儿是你嫡亲师妹，她做事之前你没有发现异常，不该罚吗？或者你发现了异常，但还是任由她一错再错，不更该罚吗？」

8.

我冷笑一声，向着山门的方向走去。

「弟子打算下山历练了，思过的事情，还是等弟子什么时候回来了，什么时候再说吧。」

他瞬移挡在我身前。

「为师想听一句实话，那太白蚀昴大阵到底是用来针对你的，还是用来针对琼华那七十一位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