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皇登基后第一道圣旨,就是废后另立。
当初母亲不遗余力地扶持成了他的黑历史,让父皇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什么陷害嫔妃、残害子嗣,证据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母后洗干净脖子挂在梁上。
母后吐血怒骂父皇忘恩负义,可骂完了发现,自己又多了一条罔顾君臣人伦的罪名。
父皇乐于看母后狼狈不堪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问我:
“长乐,你说,这样无君无夫的女人,该怎么处置?”
“你是朕的长女,何去何从,你该清楚。”
我像小时候一样抱着父皇胳膊撒娇:“赫连氏无子善妒还辱骂父皇,死不足惜。”
“但赫连家盘桓西北已久,不如暂且废后打入冷宫,等赫连家大军回朝再一起清算。”
父皇眼神一亮,连连夸赞虎父无犬女,当场封我为镇国公主。
他可能没听懂我的话,我说的清算,是清算他呀。
……
我的话让父皇又惊又喜,他嘴角快裂到耳朵后了。
“好,不愧是朕的长女,有魄力有手段。”
他如今春风得意。
全然忘了当初他是先帝最不受宠的皇子,深陷冷宫。
是我母后借着进宫的机会悄悄打点太监宫人,托人送些吃食衣物,这才让他活着走出冷宫。
如果没有母后,父皇早不知道死在冷宫哪个角落了。
后来他说他备受排挤,是母后跪求外祖父帮他一把,也是母后去各个府邸上下打量,替他拉拢人脉。
结果父皇步步高升,母后却累掉了成型的男胎。
如今这些夫妻同舟共济的过去是父皇引以为耻的黑历史。
他急着抹去这一切,另立一个见到他就满眼崇拜背地里却阴狠毒辣的外室女为后。
母后哭都没来得及哭,就被父皇勒令脱下凤袍替他身边这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子穿上。
他压根不在乎母后的感受,更不在意她的性命。
他甚至不在乎我的死活。
他只想让母后在他面前狼狈一次、卑微一次、不堪一次,就像曾经冷宫里的他一样。
说到底,我不过是打击母后的一颗棋子,微不足道。
父皇要废后时母后没慌,那个女人耀武扬威时母后依旧没慌。
可听了我的话,母后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长乐,你说什么?”
“我说……”我甩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说你这样的罔顾君臣之人,死了算便宜的,就该在冷宫里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每说一个字,母后眼神黯淡一份。
哪怕她再怎么倔强,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我撇开眼神,强忍着心口的酸疼不去看她。
“长乐,连你也不要母后了吗?”
“赫连氏慎言。”我抱着父皇的胳膊亲昵撒娇,“本宫的名讳岂是你一个废人能提的?”
“父之正妻则为母,后宫之主则为后,本宫的母后自有父皇册封,就不劳你操心了。”
“还是说,你一个人进冷宫犹嫌不足,还想拉着本宫当垫背的?”
“有空生这些歹毒心思,不如想想赫连家班师回朝,你们会在哪儿重逢?”
母后陡然崩溃,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赫连家也是你外祖家……你……你……”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毒辣的东西。”
我不耐蹙眉:
“有空在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如赶紧给赫连家写信劝他们早些上交虎符,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说完我一挥手,让人拖走她。
侍卫动作粗俗,在地上划出一道血痕,随着她的方向越来越深。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咽回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戏已开锣,断没有回头路。
我识趣退下。
父皇搂着那个女人,露出了他生平最得意最舒心的笑容。
“这贼妇人,压制朕多年,今日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2
母后出了名的贤德善良,还曾出钱改善过冷宫下人的伙食。
相信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我现在该担心的是我自己。
父皇脑子一热封我当了镇国公主,可转眼就后悔了,他开始找茬。
“长乐,朕已经封墨柔为皇后,以后她就是你的母后,纵然她只比你大三岁,但你不可骄纵,知道吗?”
林墨柔人如其名,一副小白花的柔弱温婉的样子,私底下却对下人动辄打骂,还曾打死过百姓。
我忍着恶心,摆出一副敬重讨好的笑容,端起一杯茶跪下。
“母后请用茶。”
父皇一愣,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
他连连拍手叫好,“好好好,真不愧是镇国公主,懂事明理。”
“墨柔,快……”他眼神示意林墨柔接过茶来。
林墨柔怯生生抬眸,与我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整个人颤了一颤。
“淮郎,我……不,臣妾……臣妾怕烫。”
这是怕我给她下毒呢。
不等父皇发话,我当机立断,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
“不烫了,请母后用茶。”
她如今正得盛宠,便是再怎么无礼,在父皇眼里也是有趣。
母亲被废,林墨柔忙着争宠分不开身。
后宫诸事便落到我这个唯一的子嗣身上。
眼下父皇还对我有几分孺慕之情,尚不会对我如何。
我和往常一样,去国子监读书,去宫外走马听曲开花。
所到之处全是谩骂。
他们说我忘恩负义,卖母求荣。
孩童唱歌谣讽刺我,戏台子排戏编排我。
傍晚回宫,我命人打开了冷宫大门。
母亲正艰难地往房梁上挂白绫。
我一个激灵冲上前将她从凳子上拽下来。
“你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好好活着吗?”
说完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母亲号啕大哭。
母亲狠狠捶了我两下,一边哭一边骂:
“你不是不认我了吗?还管我的死活干什么。”
骂完紧紧搂着我泪如雨下。
哭够了,我搬来些吃食衣物。
“你且先在这儿委屈些时日,外祖那边可曾写信?”
提到外祖,母亲哭得更厉害了。
“我为了个男人连累家族,如今你外祖父年纪大了,我哪还有脸……”
我叹了口气,拿走母亲随身携带的赫连家私印:
“你不想写,那我替你写吧。”
“长乐,母亲死不足惜,可赫连家世代忠良,母亲求你,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赫连家一条血脉。”
我叹了口气,“母亲!”
“你还没看清楚形势吗?父皇要赶尽杀绝,别说赫连家的血脉,就是赫连家的鸡蛋也得摇匀了再打碎。”
母亲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都怪母亲没用,没能笼络住夫君,还没给你生个弟弟当依靠。”
我掰正她肩膀看着她眼睛:
“母亲,你记住了,谁都靠不住。”
“父皇连你都容不下,怎么会容下你生的孩子呢。”
“就连我,等到宫里再有新婴儿诞下,我也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话没说完,母亲眼神一颤,紧张不已:
“长乐,你不会是想……”
“母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母亲当太子妃多年,宫中定然有不少自己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组织自己的势力,就当是为了能时时刻刻知道我和外祖的消息。”
这话让她打起了精神。
“好,长乐,母亲都听你的。”
我放心下来,抄小道回到宫里。
还没迈进门就被两个侍卫压在长凳上,宽大的板子不由分说往我身上砸。
“小兔崽子,身在曹营心在汉?居然敢偷偷去见那贱妇!”
3
打板子的人使足了力气,一板子下去,我后背火燎一般疼痛,
再一板子下去,一口鲜血喷出来。
父皇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却没让人住手。
身后的林墨柔穿金戴银,端着茶盏眼神戏谑地看向我。
脸上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罪魁祸首。
见我只闷声挨打却不说话,父皇气得一把夺过板子来亲自往我身上招呼:
“说,是不是去看那贼妇了?给她送粮送钱,还嘱咐人关照她?”
我被打得奄奄一息,嘴角挤出一个字:“是。”
“哐当”
又是一板子,这次用足了劲儿,我整个人一片眩晕,一歪身子,从凳子上摔下。
后背着地,流了一地的血。
狼狈至此,父皇总算出了口恶气。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我,满脸阴沉,像是揣摩怎么处置我。
“父皇,我去看母后,只是为了帮你。”
“现在宫里宫外都说你……说你过河拆桥,兔死狗烹,还骂我卖母求荣。”
说到这里,我又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手拿出母亲私印。
“百姓还编造童谣唱衰父皇名声,败坏父皇威严。”
“我实在不想父皇受此委屈,这才去了冷宫,想办法骗来赫连家私印,想着替废后写份罪己诏。”
“让百姓、文武百官看清楚,是废后自己犯了错,不关父皇的事。”
我浑身是血,艰难地摆正跪姿,
“我自知犯了宫规,待写完罪己诏就自请废为庶人,绝不给父皇添麻烦。”
说完行了个大礼,踉踉跄跄起身往外走。
走出去老远才听到林墨柔惊呼:
“快将公主请回来,今日是新举子进宫朝见的日子,千万别让人看到了。”
这帮年轻举子还没被官场浸染,正是怀抱一腔热忱一根傲骨的时候。
让他们看到我,就等于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新后虐待公主。
父皇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派软轿追我。
可是已经晚了。
数十名举子撞见了浑身是血的我。
偏偏我还佯装有气无力地朝着父皇的方向谢恩:
“多谢父皇体恤,若孩儿晚去一步,母亲便命丧黄泉了。”
当天晚上,父皇一夜没睡。
无数举子、文臣、御史台齐聚勤政殿久久不肯离去。
年逾古稀的庞太傅更是长跪不起,让皇上给个说法。
“皇上登基不足三日,先是废后,后是杖责公主,不知下一步皇上还想干什么?”
父皇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让庞太傅进来,还给赐座。
庞太傅一进门就指着遍体鳞伤的我掩面长叹:
“国无贤后,皇室子嗣遭殃,造孽啊造孽!”
林墨柔被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却只会嘤嘤嘤躲在父皇怀里装绿茶:
“皇上是公主的父亲,当爹的教训儿女,难道太傅也要置喙?”
太傅更气了,“天家的事就是国事,你身为皇后不思劝诫,还火上浇油,妖后!妖后!”
这个称呼属实难听了点。
林墨柔气得忘了捏嗓子说话,一声吼叫响彻殿内。
“庞太傅你老糊涂了吧,谁是君谁是臣分不清楚了?”
“别说打公主,就是杀公主也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用你在这里装慈悲?”
庞太傅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林墨柔“你……”了半天,最后话锋一转,又到了父皇身上。
“先帝临终时让老臣辅佐皇上。”
“如今,老臣恳请皇上废后,否则,老臣就撞死在这殿堂,去向先帝问罪。”
4
眼前场面一度无法收场,我适时冒出来替父皇解围:
“太傅,是长乐犯了宫规,父皇只是小惩大诫,不碍事的。”
庞太傅也不是真的想死。
眼见台阶递过来了,他便顺坡下驴,啰唆了两句让父皇当心枕边人之类的,离开了。
父皇笑着送庞太傅出门,一回头咬牙切齿。
“看看你惹出来的乱子,这次就先饶了你。”
他瞪着我的眼睛快要冒火:
“再敢擅自去见废后,我连你一块废了。”
碍于言官的嘴皮子,父皇还是下令林墨柔禁足在宫中反省。
……
私印到手,给外祖的信也送出去了。
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母亲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很快就联络上了一批对她忠心还对林墨柔不满的宫人。
加上我从中斡旋,很快,后宫的关键位置上便都有了自己人。
只是好景不长,林墨柔突然要召见母亲。
她故意穿着母亲的衣服,带着母亲的首饰,把玩外祖送给母亲的及笄发簪。
一会儿让母亲跪着给她洗脚,一会儿让母亲绕着宫殿一圈又一圈地爬。
我赶到的时候正看到母亲被几个婆子压着头往水里按。
血气上涌,我一把推开那几个婆子拉出母亲。
“林墨柔,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都已经这么退让了,她为什么还是抓着母亲不放。
“你想知道?”
林墨柔笑着人畜无害,一脚踩在我脚背上。
自从母亲被废后,她借口给我立规矩,每天都让我去她宫里端茶倒水。
稍微有一点不满或者茶水不合胃口,就会招来她的谩骂和父皇的责罚。
庞太傅那天闹的那一场算是白闹了,他们两个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嚣张了。
我咬牙忍痛,她鞋底的珍珠碾来碾去,直到碾碎了才肯放下脚。
“既然你们母女情深,那你就替你母亲表演个落汤鸡吧。”
话音刚落,四个婆子上来将我扔到池塘里。
眼看我就要爬出来,林墨柔上前一脚,又将我踹了回去。
如此三五次,她总算得了趣。
抓着我头发强迫我抬着头看她。
“林墨柔,母亲已经被废,你如今也是专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母亲?”
“当然是因为你啊,你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当镇国公主,抢了我儿子的风头。”
她抚摸着肚皮,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识趣的,你早点和你那个该死的娘一条白绫结果了自己,还能留个全尸,否则……”
我一个激灵盯着她小腹,“你怀孕了?”
林墨柔愈发得意,长长的指甲划在我脸上。
“你说,我要是不小心戳瞎你眼睛,皇上是会怪我?还是会看在未来太子的份上放我一马。”
说着,她突然拔下发簪来,对准我眼睛猛地扎下来。
忽然,“嗖”的一声。
一支箭飞来,直直扎进她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