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避寒

编辑|避涵

1880年，日本提出把琉球一分为二，南部岛屿送给清朝。这看起来像是占了便宜，清朝却不要。

很多人觉得这是晚清的软弱。我的看法恰恰相反——这是李鸿章在那个时代，少有的清醒时刻。

1879年春天，日本突然动手了，军警包围首里城，末代琉球王尚泰被强行押往东京。一个存在了四百多年的王国，就这样在一夜之间消失。

消息传到福州，一个叫向德宏的琉球官员几乎崩溃。

向德宏是琉球的紫巾官，相当于外交部副部长，他还有一个特殊身份——琉球王尚泰的姐夫。

亡国的消息刚传来，向德宏决定北上求救。

这条路太危险了，日本特务遍布各地，一旦被发现，必死无疑。向德宏剃掉头发，换上中国商人的衣服，带着几个同伴趁夜色登上小船。

1879年10月，向德宏抵达天津，求见李鸿章。

李鸿章把他藏在了天津西大王庙里。

为什么要藏？因为日本人正在到处搜捕琉球流亡者。李鸿章冒着外交风险收留向德宏，说明他对这个琉球使臣是有同情的。

接下来一年多时间里，清朝和日本围绕琉球问题展开了漫长的谈判。

1880年，日本抛出了一个方案：把琉球一分为二，北部和本岛归日本，南部的宫古、八重山群岛归清朝。

作为交换，清朝要修改《中日修好条规》，给日本商人"最惠国待遇"，允许他们深入中国内地做生意。

这个方案传到总理衙门，一些大臣动心了。

毕竟能拿回一部分领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吧？

李鸿章找来向德宏，问他的意见，向德宏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没有高兴，没有感激，而是直接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怎么也爬不起来。

他说："八重山、宫古二岛土产贫瘠，不能自立。若割南岛，另立监国，断断不可行。"

你想想这个场景，日本人说要让向德宏当南岛的国王，这是多大的诱惑？一个流亡者摇身一变，成为一国之君。

他拒绝了。

为什么？因为向德宏太清楚了，那几个荒岛根本养不活一个国家，一切衣食都要从琉球本岛运来。接受这个方案，等于亲手给琉球王国判了死刑。

名义上复国，实际上灭国。

这才是日本人的真正目的。

向德宏后来说过一句话："生不愿为日国属人，死不愿为日国属鬼。"

他果然做到了，向德宏终身没有回到琉球，1891年客死福州，葬在异乡。

日本为什么要主动"让利"？

你想想，1879年日本已经武力占领了整个琉球，到嘴的肥肉为什么还要吐出来一部分？

这里面有三重算计。

第一算：要的是法理。

日本占领琉球是武力强夺，没有任何国际法依据。清朝作为琉球几百年的宗主国，从来没承认过这笔买卖。

只要清朝不承认，琉球问题就永远是个悬案。

日本需要清朝亲口说，北边是你的，南边是我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就等于承认了日本对琉球北部的合法主权。

武力占领变成合法拥有，这笔账太划算了。

第二算：要的是利益。

分岛不是白给的，交换条件是修改通商条约。

什么叫"最惠国待遇"？就是其他国家在中国享受什么权利，日本也要享受。这扇门一开，日本商人就能长驱直入中国内地。

用几个荒岛换一张进入中国市场的门票，这笔生意怎么算都不亏。

第三算：要的是退路。

宫古、八重山是什么地方？珊瑚礁组成的小岛，几乎没有淡水，土地贫瘠，人口稀少。

这种地方给清朝，清朝能守得住吗？驻军要花钱，补给要从大陆运，一年开销可能比那几个岛的产出还多。

李鸿章自己都说："以有用之兵饷，守瓯脱不毛之地，劳费正自无穷。"

最妙的是，清朝如果嫌麻烦不要了，日本随时可以捡回去；清朝如果勉强守着，万一哪天发生点什么事，日本正好有借口再打过来。

怎么算都是日本赢。

这不是阴谋，是阳谋。日本把利益算得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就赌清朝贪那点眼前便宜。

李鸿章看穿了。

他对总理衙门说：日本这是"义始利终"。表面上讲道义，实际上全是算计。

岛没了还可以收回来，主权让出去就永远没了。

1880年秋天，北京城里还有另一群琉球人，他们的领头人叫林世功。

林世功年轻时是琉球的官费留学生，在北京国子监读了四年书。他的老师评价他的诗文"详雅有中朝馆阁气象"，说白了就是写得比很多中国读书人还好。

学成回国后，林世功当上了琉球王世子的老师。如果没有日本入侵，他将来很可能做到国师，执掌朝政。

1879年琉球亡国，林世功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他和向德宏一样，秘密北上求救。从1879年10月到1880年11月，他们一共向总理衙门递交了九份请愿书。

九份。

一次比一次绝望。

林世功他们甚至在东华门守候，看见哪个大臣上朝，就跪下去哭诉。很多清朝官员被感动了，但也只能劝他们小声点，别让日本人知道。

有个叫毛澄的官员写诗感叹："飞章北渡求援夜，长跪东华请命时。"

那画面你能想象吗？几个亡国的使臣，跪在紫禁城外，向来来往往的大臣磕头乞援。

没有人帮得了他们。

1880年10月21日，最坏的消息传来。

总理衙门和日本公使宍户玑草签了分岛协议，预定三个月内正式签字生效。

林世功听到这个消息，整夜没睡。

他知道，一旦签字，琉球就真的完了。

11月20日清晨，林世功写完最后一份请愿书，走向总理衙门。

请愿书里有这样一句话："一死泣请天恩，迅赐救亡存国，以全臣节。"

他把请愿书托付给同伴，然后在总理衙门外的大街上，拔刀自刎。

血溅长安街。

林世功死的时候，留下两首绝命诗。其中一首是：

"古来忠孝几人全，忧国思家已五年。一死犹期存社稷，高堂专赖弟兄贤。"

消息传到宫里，连慈禧太后都叹了一口气："此诚忠臣也，实属可悯。"

清廷赐了二百两银子，把林世功葬在通州张家湾的琉球墓地。

一个三十八岁的读书人，用一条命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清廷的动摇。

林世功死后两天，总理衙门宣布：分岛协议暂缓签字。

林世功的死，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向德宏的眼泪、林世功的血，让李鸿章下定了决心。

他给朝廷上了一道奏折，明确表态不能签。

奏折里有一段话，我觉得值得细品。

他说：中国保存琉球宗社，本来就不是为了贪图它的土地。现在拿了南岛，琉球人自己不愿意，我们还得派人去管。这岂不是"义始利终"，落下贪婪的名声？

再说那地方又穷又远，派兵驻守花费无穷。万一将来懒得守了放弃，正好掉进日本人的圈套。

最狠的一句是："且恐西人踞之，经营垦辟，扼我太平洋咽喉，亦非中国之利。"

什么意思？那几个岛地理位置太重要了，西方列强要是占了，等于卡住了中国通往太平洋的脖子。

李鸿章想得很远。

他的结论是日本议结琉球之案，暂宜缓允。

说白了就是拖，拖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反正不签字，清朝在法理上就还是琉球的宗主国。

日本公使宍户玑等了两个月，清朝始终不签字。

1881年1月，宍户玑愤而回国。

谈判破裂，琉球问题就此搁置。

你可能会问后来呢？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1894年甲午战争，清朝惨败。《马关条约》签订后，清朝连自己的台湾都保不住，哪还有资格谈琉球？

李鸿章当年的坚持，最终还是落了空。

但我不认为他做错了。

拿了那几个荒岛会怎样？历史没法假设，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清朝会亲手签署文件，承认日本吞并琉球的合法性。

李鸿章没签，至少在法理上，清朝从来没有承认过日本对琉球的主权。

这一点，到今天仍然有意义。

你看，历史有时候就是这样。

一个小国亡了，几个使臣拼尽全力，一个书生赔上性命，一个大臣顶住压力说了声"不要"。

他们没能改变结局。

但他们的坚持，被历史记住了。

参考资料：

1.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清末中琉日关系史研究》（西里喜行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

2. 人民日报客户端《冲绳知事访华为何要去通州祭拜？背后有一段琉球伤痛史》（2024年7月报道）

3. 北京日报《琉球国的民族英雄林世功为何葬于通州张家湾？》（2023年7月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