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0岁那年,是个留守儿童。村子里基本上跟我同龄的都是留守儿童,又都是同年级,所以我们经常在一起疯玩。
农村孩子可玩的东西很多。钓龙虾、抓蛤蟆、网鱼、打弹珠、攻城、打枪等等等等。有些游戏有季节、天气的因素影响。有些没有,比如说打枪。
我们小的时候上学,那会儿的老师还没有禁止带玩具去学校。毕竟农村孩子可玩的东西不多,所谓玩具基本上也都是自己自制的。“枪”的制作工艺也不复杂,拿一张纸卷起来就是“枪管”,再拿一张纸,折成方形就是“枪身”,还拿一张纸折成三角形就是“枪把”,一把“枪”就完成了。稍微有点追求的孩子,就会用两张纸来折“枪”的三大部位。再有点品质要求的孩子,会用美术书的封面做“枪身”。一方面是因为美术书的封面是过塑了的纸,好看又厚且防水,另一方面是其它的书不敢撕,只有美术是没有老师而且从来不上的。
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的书包里几乎都有这么一把制作精美的玩具枪。每到下午放学,我们同村五六个孩子会一起放学回来,然后聚集在A家里写作业。他家做了比较多的田,所以大人回来的晚。而我们写完作业都会一起玩个游戏什么的,直到其中谁家大人喊他回家吃饭,才会陆陆续续散掉。每天重复如是。
那一天,我们玩的是打枪的游戏。就是一方扮演好人一方扮演坏人,然后好人抓坏人。前提是必须要限定在一定的区域内,比如谁家里,家里哪都行,家外就算输。这一次我扮演的是坏人,只能到处躲。那个时候为了胜利,飞檐走壁无所不用其极。我就躲在了A家的阁楼里,而且还把梯子给拉上去了,只要不发去动静,一般人也不会想到我会躲到那里。
期间好几次听到有人喊“王XX已经被我击毙了”,我知道这是诱敌之计,敌方在诱使我出去争辩,从而输掉,我是不会上当的。躲的太久了实在无聊,我就到处这翻翻那看看,除了一些坏了的农具和杂七杂八的板凳啥也没有。有两片满是灰层的板子中间倒是夹了一叠损坏了的书,就那种线装书,开了之后就几十页合在一起的,散了好几处。
10岁的孩子,谁会去看那种满是灰层又破又全是字的东西?由于太无聊,我看了。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很多年后,我才准确的确认我看的那半本书叫《神雕侠侣》,我看的那个片段叫风陵渡口。
那个时候电视正在热播古天乐版的新神雕侠侣,有一些耳熟的人名让一个10岁的孩子坚持看了下去。确认这件事情确实用了很多年,直到我能自己买书的时候,再看整本神雕侠侣,读到风陵渡口的时候,终于最终确认。记忆里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姐,那个一诺千金的长须伯伯,那个锄强扶弱的神雕大侠,一下子,都回来了。
风陵渡口是一个转折比较大的回目,开篇就是十六年后。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在此之前,杨过还是一个为了姑姑寻死觅活的少年,自此以后,就成了连江湖草莽都口口相传的神雕大侠。小的时候看,只觉得痛快,终于有了绝世的武功,可以吊打仇人,带着小龙女笑傲江湖去了。
长大了才明白,金庸伟大之处,正在于此。既维护了每个人心目中的大侠形象,又很现实的让这个变化,花了十六年。
十六年啊。这十六年里,杨过应该也有很多丢脸落魄的时候吧?特别是刚跟小龙女分开的那几年,应该也不剪胡子,整天酗酒,然后没钱付账被店小二丢出来过吧?毕竟他那么深爱的小龙女被弄丢了。应该也有被一些武功低微的臭虫欺负的时候吧?他每年去一趟东海,坐在那里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是在回忆在古墓和姑姑练武吗?还是回忆在终南山和姑姑一起打那些臭道士?是在跟姑姑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还是在问姑姑什么时候回来?他有怀疑黄蓉说的话吗?他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所有的一切,从此以后都不会有答案了。公元2018年10月30日,金庸病逝于香港,寿享94。
借用萧峰授业恩师,玄苦大师圆寂之前说的话,送别先生。
“小弟受戒之日,先师给我取名玄苦,佛祖所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小弟免力脱此八苦,说来惭愧,勉能渡己,不能渡人。这“怨憎会”的苦,原是人生必有之境,宿因种种,该当有此业报,众位师兄,师弟见我尝此宿业,该当为我欢喜才是。”
大侠已逝,江湖永别。
追过的球星退役了,看过的漫画完结了。
喜欢的歌手隐退了,读过的作者去世了。
崇拜的偶像消失了,童年的坐标没有了,
一个时代正在过去。
还以为自己是个孩子,未曾想那些熟悉的面孔在逝去。慢慢的长大了,也就到了要逐渐开始面对各种离别的时刻。这也说明我们到岁数了,所以我们时代的英雄也都走到了凋零的阶段了。当我们记忆里的人都不在了的时候,就是我们青春落幕的时候。
我们怀念的不仅仅是大师,还有不经意间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