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可以算是国民党的符号,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国民党。国民党在他手里,一度获得了天下,但国民党的江山,也在他手里,最终断送。
两者至少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或者说,国民党哺育了蒋介石,丝毫不为过。
但说一个,大家都可能不太相信的事实。
从北伐时期起,蒋介石即对国民党,松弛涣散的党机器,怀有不良印象。即使在清党反共之际,他也坦然承认,国民党的组织机能,远不如共产党,并主张国民党,应该师共产党组织之长技。
“共产党之阴谋固可诛,共产党之组织,则有可采者”。
蒋介石也一直不隐讳,对共产党严密组织的羡慕之意。同时对国民党大而无当、松懈散漫的组织体制,深怀不满,甚至由此,而招致改组派的攻击。
南京政权建立后,国民党党务,一度由西山会议派掌控。其后不久,蒋介石将国民党的组织大权,托付给他最为信任的,陈果夫与陈立夫兄弟,希望二陈兄弟,能将国民党的组织,振刷一新。
二陈兄弟受任后,对国民党的党务组织,做过一番清理整顿工作,如重新布置国民党各省市人事,进行国民党党员总登记等。
但二陈的这些措施,主要着眼于排斥异己,扩充自身派系势力,在国民党党务革新和组织改进方面,并无积极举措。
在应付国民党党内,反蒋派系的挑战,和共产党民众运动的过程中,二陈主导下的党器,依然显得疲软无力。
这部分导致,到了20年代末30年代初,蒋介石处于内外交困的危局之中。
改组派、西山会议派和地方实力派的联合挑战,刚刚平息。因胡汉民而起的“汤山事件”,又引发了一场新的反蒋政潮,并导致宁粤之间的分裂。
内争正酣,外患又至。"九一八”后,青年学生要求政府抗日的激昂的民族主义情绪,令蒋介石深感困扰。
蒋将学生运动,归因于擅长“运动民众”的共产党所煽惑,这是他最为恐惧的。
学生运动一起,蒋就谴责国民党各级党部组织,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进而对二陈兄弟感到不满。
如1931年12月2日,蒋在接见北平等地学生请愿后,在日记中写道:“(学生)无理取闹,殊可怜。国事至此,人不成人,未知党部所为者何事,竟使一般群众,皆为邪说所诱,邪党所操纵,而与政府为难。此皆余用人,不得其任之过,而于他人无与也!”
蒋感慨“用人不当”,显然是,指责二陈兄弟办党不力。12月4日,蒋又在日记中写道:“(党)对于学者及知识阶级太不接近,各地党部成为各地学者之敌,所以学生运动全为反动派操纵,而党部毫无作用,反有害之。”
1931年12月中旬,蒋介石在内外交迫的情况下,被迫下野。
之后,蒋反思自己失败的原因,“是由于余不能自主”。而“本人无干部、无组织、无情报",又是导致“不能自主”的要因之一。
他迫切感到,有必要在国民党党机器之外,另建一支更忠于他个人,并值得信赖的新的政治力量。
恰当此时,以滕杰等人为首的一批黄埔门生,正在酝酿成立,一个拥护蒋介石的秘密政治团体。
蒋介石日记载,力行社成立于1932年2月29日。它最初的发起宗旨,即是要建立一个有别于国民党的新的政党组织。
力行社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是一个带有恐怖色彩的特务组织,然而细察其成立背景和存在形态,称它是一个,具有严密的准政党组织形态的,“党中之党”,也许更为贴切。
其最早发起人,为留日归国的,黄埔毕业生滕杰。
滕杰留学日本时,主攻政党政治,尤着意于政党组织之研究。在深切了解了政党,在现代政治中的重要作用后,他认为要挽救中国时局,必须先从建党入手。
他分析当时国民党的“内敌”,一为地方军阀,一为共产党。
前者非常脆弱,不难使其分化瓦解;而后者则判然不同,共产党不仅有武力,而且有主义、有组织、有策路,又有第三国际为依托,故不能用对付地方军阀的办法,去对付共产党。
滕杰宣称:“我们如果不在组织效用上超越共党,则决不足以在行动上战胜共党;如果不求提高组织效用至于最高限度,则决不足以为革命之必竟全功作保证。”
在此种思想主导下,他于1931年7月,因万宝山事件,从日本回国后,即着手从事建党运动。
他建议在极端秘密的原则下,以黄埔毕业生为骨干,结合全国文武青年之精英,建立一个意志统一、纪律森严、和行动敏捷的坚强组织。
力行社的另一位核心成员刘健群,最初亦极力主张,建立一个新的政党组织,以改造国民党。刘痛切地感到国民党的腐化、颓废、涣散和软弱无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在《贡献一点整理本党的意见》的长篇报告中,自称怀着爱党、爱领袖、爱同志、爱革命的立场,对国民党的组织现状,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严厉的批评。
刘声言:“现在我们的党,似乎太使人民失望了!不仅是离开民众,而且有许多地方,简直为民众所嫉视。”
他没有将党失去民众信仰,归咎于共产党的阴谋,和帝国主义的压迫,而认为完全是国民党咎由自取,是国民党官僚化和资产化所致。
他举例说,一个国民党中央委员或立法委员,在南京买了几百亩的地皮,那么他对于平均地权将抱持什么态度?中华民国的民众,可说是驯服极了的民众,他们没有意外的希望,过分的要求。果然本党确能给予一点实际的利益,他们无有不欢欣鼓舞,感恩戴德,永世不忘的。无如本党始终不去过问他们,又让一般假革命的人去蹂躏他们,而不能制止,民众自求无策,呼吁无门,安得不怀怨本党?”
刘健群还指出,不仅党与民众相脱离,党与党员亦日趋隔膜,“现在本党可以说大部分的党员是找不着党;而党也是找不着党员,党对党员止于列名造册;党员对党,止于报名领证。做党官、吃党饭的党员,似乎还可以扣一点党费,此外连缴党费、贴印花都有时办不到。除了各级党部专门办党的人,简切些说,就是替党的机关办理公文的党员而外,其余的党员,都不外是和有权力的私人发生关系,寻求自己的生活。”
刘还称,党的领袖与党员的关系,只有互相利用或互相隔膜,党的领袖根本分不清谁是真正忠实的党员。
“当领袖的,似乎只要他能够喊几声拥护自己的口号,便确是忠实的同志,纵令其人对于社会为非作歹,也都在不闻不问之列”。
而党员与党员之间,虽号称“同志”,却没有真正的“同志”关系,只有同学、同乡等种种封建的结合。
“所谓同志的资格,完全以地位而决定,有地位者,军阀也是同志,官僚也是同志,而且是重要的同志;没有地位的,不管你对于革命如何努力,对于主义如何忠实,只能算是社会上的弱者。”
刘认为,党内派系林立,互相猜忌倾轧,并非因为主张不同,或思想分歧,无非是权利之争。
党对党员的关心,连青红帮对于帮员都不如;民众对于国民党党员的信用,连善男信女之于和尚都不能比拟。
党员所由之路,不是向民间去,而是向上钻;共产党的地方党部,大都由有才力的人充任,而国民党的地方党部,多由无才无德者占据。
刘在分析了国民党组织的种种弊端之后,进一步提出救济和整理国民党的药方。
他认为仅举办党员总登记,根本解决不了国民党的问题,而改组派、再造派,也只见有改组再造的主张,而不见有改组再造的具体办法。
他声称,“党的纠纷,党的无能,党的腐化,不是个人的问题,而是办法不良,制度不善,内容不充实的问题”。他认为国民党的现状,“清理无从清理,登记无从登记,名存实亡,有党等于无党。最好的办法是根本改造,重新做起”。
然而,刘又承认,这种根本的改造,势必引起重大的纠纷。
鉴此,他提出一种折中的办法,即一方面仍旧保留国民党的名称、形式和外表,以维持其历史和法统,同时在党内另建一种新的组织,以充实党的内容,重建党的灵魂。
刘健群所设计并命名为“布衣团”的新组织,不仅具有独立的一套,与国民党组织并行的组织系统,而且还拟以这个新组织,去剥夺国民党的权力本体。如建议“布衣团”团员,在国民党权力结构中,具有特殊的核心党员的地位,在国民党中央委员中,“布衣团”团员至少应占全额的 2/3;“布衣团”团员以外的党员则为普通党员,实际上是将国民党党员降为“二等党员”的地位。
这是一个具有自主性政党形态的组织。
其设计理念,与滕杰所拟的计划,以及蒋介石的意图,不谋而合。均是在保留国民党旧躯壳的前提下,重建一个新的政党形态的秘密组织。
滕杰和刘健群的“党内组党”计划,显然违背了国民党“党外无党,党内无派”的原则。
它之所以能付诸实施,显然是得到了,蒋介石的全力扶持和赞助。
1932年1月8日,蒋在日记中写道:“此后如欲革命成功,非重起炉灶,根本解决,不足以言革命也。”
蒋本来最初的设想,是在国民党之外,另成立一个"少年党”,并组织侦探队。
侦探队的任务,主要对内,“防止内部叛乱,制裁一切反对,监督党员腐化,宣传领袖主张,强制社会执行"。
但在与贺衷寒、康泽等黄埔门生商议后,蒋介石认为,公开的、普遍性的政党,容易腐化,最终决定成立一个以黄埔毕业生为中心,效忠于蒋个人的秘密核心组织,命名为“力行社”。
力行社由三个不同功能、不同名称,和彼此相对独立的,层级组织所构成。
顶层是“三民主义力行社",是最高决策和指挥层;
第二层包括两个组织,即“革命军人同志会”,和“革命青年同志会”,为承上启下的决策执行层;
第三层是“中华复兴社”,为领导群众,直接执行决策的阶层。
在“中华复兴社”之下,还设有一些外围团体。如“民族运动委员会”、“中国童子军励进会”、“西南青年社”、“中国文化协会”和“忠义救国会”等。这些外围团体,实际构成了力行社的第四层。
顶层的力行社,和中层的革命同志会,均各有从中央到基层的组织体系:中央设总社,省级设分社,县级设支社,区级设小组。
“中华复兴社”自身没有干部组织,受革命青年同志会领导。各阶层的人数,顶层“三民主义力行社”,大约仅有300 余名成员;中层“革命青年同志会”到1938 年解散时,约3万人;“革命军人同志会”,存在时间不到一年,人数多少不明;底层“中华复兴社”的成员有多少,说法不一,或说10万以上,亦说近50万。
力行社社员的吸收,采用层级递进制,先入“中华复兴社”,次由“中华复兴社”社员提升为革命同志会会员,再由革命同志会会员,晋升为“三民主义力行社”社员。
能由同志会升入“三民主义力行社”者,很少。整个组织,具有高度秘密性和铁的纪律。
组织内部只有纵向联系,而无横向联系;只有自上而下的集权,没有自下而上的民主;只有上层组织成员,领导和指挥下层组织,而下层机构的成员,除干部外,不知有上层组织的存在。
力行社从发起宗旨,到组织形态,均显示出,这是一个庞大的,具有严密组织系统的准政党团体。
作为一个组织的存在,虽然只有短暂的六年(1938年取消),但力行社所辐射出的组织能量,却是惊人的。
其触角,几乎伸展和渗透到,中国政治社会的各个领域;其组织结构的严密性、复杂性和内部协调性,亦非既有的国民党党机器,所能企及。
数十万人的规模,更是战前国民党内其他政治派系,所无法比拟。
战前国民党党员人数,据1937年1月的统计,总计亦不过165万人,内中有名无实的军队党员,约占101万,海外党员约占11万,国内普通党员不到53 万人。
力行社成员中,只有一部分具有国民党党员身份。力行社的组织规模,也反映出它不是一个普通的政治派系,而是一个自主性和组织力均甚强健的,堪与国民党党机器相匹敌的,准政党组织。
力行社成立以后,外间误传其名为“蓝衣社”或“蓝衣党”。如1933 年,一个名为“革命救国团”的组织,即编写过一本名为《蓝衣党的罪恶》一书。
由此亦可见,当时社会舆论,在对力行社性质的认知上,不是将它视为一个“派系”,而是视为一个“新党”。
力行社成立前后,正是蒋介石内外交困时期,故蒋对力行社期待甚殷。
1932年3月3日,蒋日记记录:“晚与力行社干部谈话,约三小时,冀其有万一之成也。”其后数月间,蒋经常约力行社干部谈话,细心指导力行社的工作。蒋介石认为,国中“反动之力甚大,非铁血不能解决”,因此有意将力行社打造成一个铁血组织,致力于特务、情报工作。
他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认真阅读《俾斯麦传》,阅后“深有慨也,故批曰:病弱之国,惟铁与血、危与死四字,乃能解决一切也。尤以利用危机,以求成功,为政治家惟一特能也”。
紧接着,他又阅读了《各国情报之内幕》一书,深叹“情报精巧与重要,实为治国惟一之要件”,“阅之手难释卷,甚恨看之不早也”。
之后,蒋再次阅读了《俾斯麦传》。而外间也很快纷传,蓝衣社乃法西斯组织。
1932年7月9日,《大公报》专门致电蒋介石,询问蒋介石,国民党内是否有“法昔司蒂”(fascist
,法西斯音译)。蒋矢口否认。
据力行社成员回忆,在1932年上半年,无论国家大小事情,蒋介石多与力行社商酌,备为咨询。力行社一度成为,参与国家最高决策的机构。
但从 1932年下半年开始,蒋介石对力行社的态度,逐渐发生了改变。
在蒋介石看来,力行社干部最大的问题,是“幼稚”。
力行社成员后来的回忆表明,在1932年下半年以后,蒋对力行社的态度,由高度信任渐趋于冷淡。力行社与蒋的关系,亦由一个参与决策的组织,逐渐转变为,一个纯粹的决策执行组织。
1933年1月,蒋介石训令力行社的职责是:“一锄奸商,二除汉奸,三诛反动。务以实行而代宣传。”
蒋介石还亲自拟定力行社誓词:“服从领袖,实行主义,严守纪律,执行命令,尽忠职务,保守秘密,如有违犯,愿受极刑。”
力行社越来越趋向于,专门从事特务、情报和暗杀的组织。
那是蒋介石放弃改组国民党了么?显然,他只是有了新的组织构想,“移情别恋”了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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